时光|何迎春:醉在酒里的月光

封面新闻 2019-09-16 16:45 37502

何迎春(成都)

那年高考后,感觉自己要在田里打一辈子牛脚杆了,望着绵绵大山没个尽头。邻居说,学个手艺比做农活强,总能挣个油盐钱。

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农村人都盖新房修洋楼,希望房子牢固不可摧,一楼层以下都用条石,石匠是个很挣钱的活。二哥叫我跟他学打石头。

村子外大丘坎是石场,高高的石壁,半腰还有笼竹子。开山打石头,那锤子,钢钎在山谷里发出叮叮当当如玉佩的撞击声。我和二哥抬石头的嘿咗、嗬哟声把月亮引上了山头望着我们。

回到家,月已上中天,院子中央放了饭桌,看着头顶明晃晃月光,才感觉全身酸痛。二哥举着一瓶老白干说:“兄弟,酒能活血止痛。”看着那一瓶月光下银亮的酒,饥渴的我感觉如山泉,接过酒瓶就咕噜咕噜喝几口,瞬间喉咙,胸膛如火一样烧起来。

月光从头顶浇灌下来。我醉了三天三夜,酒醒后再没与二哥去打石头了。

农村人常念:幺儿莫学打石匠,天晴落雨在坡上。父亲说,你身子骨小,打石匠不行,去学木匠。木匠是技术活,天晴落雨都在房间里做活。

于是,我又跟隔壁大哥学木匠,用铁锯改木料,拉墨、弹线、刨花、打眼。看似很轻松,却要手臂的力,腿脚站的功夫。做一天活下来,我手脚酸痛。

晚上,东家在每个人面前摆一大土瘪碗,抱出塑料壶,每人碗里倒满酒。自从打石头醉过,我就不想喝酒了。东家的女儿在旁边说,年轻人不喝酒,以后哪个看得上你哦,酒是男人的力量,酒是男人的胆。

我抬头看她,她那修长的身子,正被窗外斜进来的月光笼罩着,如仙女下凡。那月光从她身上溅起,扑满了我面,我连喝了几碗酒,喉咙嗓子烧乎乎的,脸也热烫烫,感觉身子有些飘。

手艺人都不会在东家过夜,再晚再远都要赶回去。我跟着月亮跟着大哥,摇摇晃晃听着大哥唱歌,泅渡在月光里,起伏在山头谷低。直到鸡叫时,有狗叫,有人起床查看,见我们在屋外田坎上转圈圈,才把我们叫回家。从那以后,父亲不让我与大哥学木匠了。

那时的骟猪匠也是吃香的职业。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猪仔,几乎都要骟,我爸就叫我去跟畜牧站的叔学习,然后,他给我指定几个村,由我负责。我给叔提包包,他手里握个哨子,每到一个山梁就乌拉乌拉吹起来,那声音悠远绵长能穿几匹山。不一会,山下村子里就有人喊:“来这里骟猪。”

骟猪也不简单。那猪使劲挣扎,骟猪匠把刀子含在嘴上,左手抓住猪仔后腿,把猪倒立,右手抓住前腿,然后,把猪放平在地上,右脚踩住猪的脖颈,左脚踩住猪的后两只交叉的腿,主人拿碗酒来,洗洗他含在嘴里的刀;对着猪的左后腹部,一刀划去;食指头从刀口伸进去,勾出睾丸,割掉,扔给在一旁等待的狗;用酒把针线洗洗,如缝衣服般把伤口缝上;再用一坨粘了碘酒的棉花,在那伤口上搽搽。那猪已经叫得声嘶力竭了。骟猪匠脚一松劲,那猪就跑一边去瑟瑟发抖,主人叫家里小孩看着不让它躺下,以免伤口沾灰感染。

主人留我们吃饭。看着饭,我想起骟猪的那场景,一个劲喝酒,想用酒冲去那场面。直到月光漫进屋里。叔说我是酒囊饭桶。我一言不发,回家后,不再与他一起学骟猪了。

我没等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背着铺盖去复读。因为有这段酒与生活的日子,我更加努力学习,第二年考上大学,走出了绵延不绝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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