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在行走｜阆中的瓦

□何源胜

我每次去阆中，都只到了古城。

在我心里，古城这部分，才是真的阆中。但如果我还到过观星楼呢，到过锦屏山呢，到过金沙湖呢，阆中将会是什么形象保存心底？但我不会管那么多，我心中的阆中，就是古城，古城就是阆中，一大片飞翔在岁月中的瓦。

说阆中是瓦，是因为古城一半的构件都是瓦，离开瓦，阆中还是阆中吗。闭上眼睛，想象着这古城全在瓦之下，门中走出一个又一个风姿绰约的“良”。阆中，便在不尽的嘉陵江畔，演绎着不一样的尘世繁华。

老家也有瓦，一片一片的弧度里，隐藏了人间的生活。炊烟悄无声息地从瓦缝中渗透出来，朦胧地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柔波荡漾，云蒸霞蔚。河边的柳树，夕阳中的金鸡，房前的核桃树，静默不语，醉看烟霞。很多诗句在河流中粼粼发光，成为很多人乡愁的眼睛，似乎揭开一片瓦，就可以窥见家的温暖。

但阆中的瓦不全是这样的乡愁之美，它们还赋予了生活浓郁的酸味。酸甜苦辣本来就是人生常态，酸到牙尖的保宁醋味，在阆中更是一种习惯，一种自然。在皱眉咂舌的醋味中，有姑娘悠扬的叫卖声，“热蒸馍哎黄米糕——”那被桑叶包着的黄米糕、冒着热气的蒸馍，真的就出现在了眼前。而姑娘的“哎”声，一定悠扬地跌落在嘉陵江里了，不然，你怎么能听见川江号子“嘿哟嘿哟”的回应，那拉纤的人一定是想了城里的蒸馍、米糕、张飞牛肉了，想了瓦屋里还有一个姑娘，她有柔美的身段和精巧的美，日子便如嘉陵江水一样，“嘿哟嘿哟”地流淌。

桑林就在不远处，和一片瓦屋相映成趣。采桑的姑娘有清脆的歌声，歌声里有一条古道，是丝绸之路，丝绸之路上，有源源不断的丝绸，如滑如玉，是姑娘“另外一种皮肤”。阆中自古出美女，皇宫选秀多涉于此。阆中自古也多才俊，瓦片之上，落下闳凝视星空，创出《太初历》；南充的陈寿、蓬安的司马相如踏歌而来，唱着不同的韵律；杜甫当然来过，不然他写不出那么多赞美阆中的诗句。但最后毅然离开瓦房，以一间破旧的茅屋为出发点，去追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伟大理想。

阆中的瓦，阆中的人物，阆中的姑娘，都极具人文情怀。只不过瓦不比姑娘，姑娘一声吆喝，阆中就被激活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都浮出水面。而瓦选择了固守，固守是阆中瓦的命运。谁叫它们都从遥远的三国而来呢，谁叫它们都赋予了历史的责任，文化的内涵呢。那些远去的历史，瓦会一片一片告诉你，固定的位置，是刘备给张飞的责任；固守一座城，是张飞如瓦般质朴的情深义重。一声“大哥”，桃园的花全开了。醋味再次飘溢过来，我的心底居然很多酸楚上涌。

瓦是平凡的，脱胎于泥土，随处可见。瓦却是高贵的，一直处于我们的头顶，但瓦不是高高在上的高傲，瓦是在风雨中保全了我们的生活，在我们头顶彰显了一种必须的存在。在玉和瓦之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们有正义的取舍，底线的坚守，这代表了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这便是瓦的信仰和初心，一种强大的责任和担当。

傍晚，我在古城靠江边的位置，选择了一间民宿酒店住下。走上楼顶，所有的瓦便呈现在眼前了，阳光潮水般慢慢退去，悄无声息；星星开始悬挂夜空，悄无声息。一片片瓦开始模糊不清了，慢慢变成了一个整体，一片辽阔的海，就在我身边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