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王中举:喧嚣的尘世无边合围,又散开(组诗)

封面新闻 2019-08-22 10:23 36015

王中举(成都)

索尓万丹麦小镇

在这里,我们低矮,不知不觉变成了小人儿
我们小了,然而天地更大,更值得敬畏
一座小镇像一所学校,无声地提醒我们
连国王、武士、富翁来这里,也要矮人三分

索尔万小镇一直是个恭顺、安静的圣子
安享着看不见的照耀和抚慰
舒舒服服躺在金色的摇篮里。她并不知道
在她之外,喧嚣的尘世无边合围,又散开

这个迷你的小王国,举着童话的小旗
每天用蓝光、青藤、鲜花、漫画装点自己
屋前支架上懒洋洋的风车,咀嚼着旧事
小镇的模样,仿照了北欧丹麦乡愁的模样

蓝屏的天幕上,缀满了亮晶晶的星子
美人鱼和海的女儿,最容易此刻造访
这座小镇可能是为卖火柴的小女孩修建的
那一根火柴,融化了人世间的冷若冰霜

我们穿着华服,饱食终日,大腹便便
旁若无人行走在小镇上,深感万分羞惭
那位“拒绝了自己的幸福”的安徒生
已化身为小镇的一家书店,正注视着我们

旧金山闻笛

如果是随处可见的街头即兴表演也就罢了
圣弗朗西斯科,已是金山银山堆积
市中心的联合广场,蒸腾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亦古亦新的酒店、奢侈品名店、豪华餐厅
醒目地向红男绿女炫耀着这里的贵族气
电缆车像是富得冒油的河流上穿梭的观光船
又像是两个宫廷老太太,彼此述说前朝往事
这一切,都显得过于油腻,令思维受困
如果再遇手脚抽风的街头艺人,岂不崩溃
广场上的我没精打采,眼看就要昏昏欲睡

这时,有清丽的笛音,逶迤蜿蜒绕过楼宇
像一根飘飘荡荡的彩练,轻轻挠醒了耳膜
我那一副中国耳朵,立马警觉起来
一小股细密的电流,瞬间从头传递到脚跟
那一刻,我清醒地知道我诞生于中国四川
一个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的农家小院
牧童短笛,是牛背上的我最早的声律启蒙
虽然无腔无调,但我从中认识了宫商角徵羽
以后,它还不断教会我辨析人生的起承转合
在我那古典的祖国,跟竹笛相伴的还有
笙、瑟、埙、洞箫、二胡、扬琴、古筝、
琵琶、唢呐、巴乌、编钟、箜篌、葫芦丝
够了够了,这些姐妹花同声登台联袂亮相
比56个民族还要眼花缭乱美轮美奂
在东海之滨,在苏杭,在雨润烟浓的江南
是笛声搭起了长亭古道,演绎了晓风残月
即使是大漠孤烟的西域,只要羌笛声起
无论身在何处,骏马秋风塞北,悉奔眼前
更有那“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我五千岁的东方古国所有
中华之竹,以大音稀声的虚怀若谷,奏出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我的神思又回到了旧金山的联合广场
飘飘邈邈的笛声把我拉回到陌生的异邦
来往的高鼻梁蓝眼睛让我更加举目无亲
但我从耳熟能详的乐曲中找到了安顿
我已搭乘悠扬的笛音,让魂魄回了一趟老家

象海豹海滩

人类的窥视欲似乎从来没有遗漏过谁
我们成群结队,在光天化日之下,逼近
一群在沙滩上打斗、生产、睡觉的象海豹
传说中,这陆地上最大的肉食动物
它们的私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览无余
我们看我们的,它们干它们的
它们一个个大腹便便,高枕无忧
像是看破一切的慵懒散漫的哲学家
只顾沉浸在不着边际的春秋大梦
对近在咫尺的贪欲和邪念淡然处之

此时此地,天空垂下它宽大的羽翼
海洋和陆地相遇,人和动物相逢
已知的世界和未知的领域,混为一体
加州一号公路,朝海边撕开一道缺口

亘古如斯的大海,远远看着这一切
被推上沙滩的絮语,又被轻轻抹去
仿佛熟视无睹,或者被一一忽略
万事皆可休的大海,是时间的见证者
此刻,大海的沉默,又像是遗忘

加州一号公路

像朦胧的金丝绒帐篷,缓缓着地
洛基山脉的余韵,被太平洋的尾音接住
美国西海岸的无边风情,由此光彩启幕

主演这部大片的,非加州一号公路莫属
一根细长拉链,像刚从混沌世界中醒来
把山与海的奇妙华章,拉开,又缝合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则交给路转
最弯曲的地方,往往是最柔媚的抒情
一号公路,擅长顺势而为,随物赋形

大洋铺排,长空是一曲悠远的蓝调
这人类最初的一汪蓝,伸手似可触及
让现代的我们深入到一部创世古歌

那些小黑点是什么,哦,是牦牛
它们是原野上移动的标点符号
它们标注了原野的浅显顺从和风吹草动

礁石历经拷问,灯塔信仰坚定
幽深古堡洞察一切而不说出一切
海鸥像和平天使,轻佻降临汽车顶棚上

一棵俏立于海边悬崖的孤寂古柏
背负着天地的古奥,日夜思索
它顶着风雨如晦,任由脚下浪花嘲弄

一号公路起兴于旧金山,收尾于洛杉矶
从北纵贯到南,多像汉字书法的那一捺
这点睛之笔,加重了西海岸的版图分量

小镇生活

房子尽量朝向海,朝向永无休止的未知
打开门,就可以摊开大海这本书,朗读
屋后是缓坡,像低低徘徊的旋律
围着主人,述说着远古时期这儿的模样

每天都要挤奶,喂马,修栅栏,捆扎草料
嘎吱嘎吱的木楼梯倒映出祖父般的光泽
照顾好牲畜的日常,就是一种修行
畜生们都通灵,身上藏着一部大美经文

下午的时光,懒散,属于音乐和啤酒
帽檐拉低,倦意袭来,人间世放慢脚步
一场酣眠,相当于重新活过了一次
哪怕醒来后,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

夜晚,海潮准时赶过来轻轻拍打公路
柔光中的小镇,仿佛永远活在童年期
一天的结束,代表一部田园牧歌的生成
往后每天的重复,只是情感浓度的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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