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秦梦：水墨开州

秦梦（成都）

这一逢，咫尺天涯，百转千回。

是听到清风呼唤，还是看到白云招手，就这样来到你的怀中。开州并不算风光旖旎历史厚重，却因三峡而成的汉丰湖意蕴丰存。我想这浩渺的湖水一定是开州的眼睛，沉醉着斑斓的天光，映衬着变幻的云彩，柔软更折射出开州人或婉转亦或旷达的性情。一切繁杂与坚硬的俗事都被这一滩湖水浸泡得动人。

在这个冬日有些萧索的夜里，我揣着一怀心事走进她无言的素朴与温婉里。泛着枯黄的杨柳垂下细而干瘪的叶尖，无力地落在我也许没有舒展的眉间。一轮残月悬在赤裸的枝头，用它清冽的光辉为我照亮孤独的小径。它毫不吝惜地发着光，想把整个举子园为我照亮。它毫不吝惜地陪伴着，想把孤清的风物为我逐一丰盈。

月光无言，青山不语，芦苇滩惊起的寒鸦却牵动着自己思绪翻滚。许是我的脚步太响，扰了这一片入梦的宁静。所以，这条路我该如何走下去？退，已然行至半截，进，辨不清何处最美。索性，不问方向，随处折转又随处前行。

月光下的汉丰湖悠远沉静，清风拂起圈圈波纹仿佛鱼儿梦中的呓语。沿着这浮荡的涟漪，抬眼向远方望去，那儿是万家灯火闪烁，着实一片热闹温馨的繁华景象。汉丰湖就这样巧妙地将开州城划分得动静相宜。一边许你温馨璀璨，便在另一边予我一方清幽淡远。

举子园典雅别致，步步皆景。山石林木灵气逼人，公车上书的豪壮，曲水流觞的风雅都在别具匠心的一石一木间缓缓铺陈。走上漫无尽头的长廊，不必担心它会把我带向何方，这长度，这意境，仿佛可以抵达前世的遗憾，又能透支轮回的光阴。

在这里，我可以悄悄做一个自己想做的梦。夜幽深，不必担心有人会将我搅扰，也不必担心会被任何现实的物象惊醒。不远处的石拱桥上逢着一路人，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却惶惶然急切地退去。不知是我走进了她的等待，还是她觉得与我相遇不合时宜。总之，这里真的只有我一人，任我静心感受流转长廊的风，它携着上古的墨香温柔地吹拂着我此刻心底苦涩的清凉。

开州的山水画卷，流年的逼仄转换，就这样徐徐在记忆里氤氲。

穿过“诗境”又走进“鉴湖”的拱门，不经意间相逢处处凹凸桌凳，那磨平的青石浮泛月与灯的迷离光晕，似有古人穿越岁月的烟尘落座在此觥筹交错，端起清澈的渠里流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捋一捋胡须，望着青山绿水便有一番吐纳山河的况味。

《摸鱼儿》可是在这里写成？商隐可曾来此听过夜雨？羲之的墨迹在时光的长河里无法阻挡地淡去，而今天，我们又可曾真正读懂过《兰亭序集》？抚摸岩石风化的痕迹，世人皆能识得文字，而那背后的深意又有几人能真正意会。正如同样的七弦琴，定会被不同的人撩拨出不同的弦音，不同的清韵。所以，人说“懂得”是世间最难的契合。

滚滚红尘中，有人在努力地懂你，也有人在竭力地契合，可能到最后才发现，心意相通原不用这般费心与刻意。所以，在生命这趟列车上，人来人往，聚散不定。缘如潮水，来时轰轰烈烈，感天动地，去时平静无波，决然疏离。我想，聪明之人定是不会让情丝成为心灵的负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都是这世间匆忙的过客，果真要在执着虚妄里挣扎徘徊？于是默默喟叹这世间情愫，谁人为你舍着，谁人却早已收起！

白塔的飞檐高高翘起指向苍穹，峭拔中透露出坚决的姿态，朝着它该眺望的方向，没有丝毫犹豫。然而，我更爱的是那檐下的铜铃。或许我喜欢清风拂过她时，那清灵的声响，声声充满了禅意。我是不懂禅的，我也悟不透禅心，只是粗浅的就喜欢这柔静的美。

渔樵耕作，文官武吏，人们将开州的故事印刻在鎏金彩绘的文峰塔上，任风刀霜剑日月光华雕刻濯洗。风景只为懂得人而生，我并不懂得每一副图的意义，也不去追随历史的清晰，仅仅是一程相遇而已，何必纠缠到底。看那一潭听雨的残荷，用尽一生成全了这儿的美，枯萎的莲蓬还不忍落去，难道还在执着的等着那尾游弋翩跹的红鱼？湖边粗壮的古榕，盘错的虬枝印证着人间纷繁际遇。来的尽管来着，去的依然去着，只有它在不惊的岁月里等着有一天能真正老去。

文峰塔旁，是一道宽阔的重门，名曰：“文渊”。我以为我会走进又一个怎样深远的秘境。没想到迈过高高的门槛竟是一番浩渺江水。这儿是汉丰湖的渡口。我站在水边，望水天相接，看游船摇曳，夜里的渡口，寂无一人，冰冷的风无遮无拦地吹来，眼前的幻象是那位落地归来的书生正喃喃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谁人知道那一夜张继是否真的入眠？连我自己也不知今夜是否能无梦无念安然入睡。

流年似水，那些隐藏在光阴里的故事，繁华与凄冷如今都不复存在了。而渡口，总是摆渡有缘之人。于此无缘便无一叶舟楫将我带去彼岸。水声起伏不定，我拾阶而上，黯然退去，轻扣文渊们冰凉的铜环，携着被我踩碎的斑驳月影，踏进活脱脱的尘世。

开州的风会将我忘记，汉丰湖的夜也不会记得我的脚印，经年之后我该怎样将这段往事回想？又该怎样将今日的爱与执迷说与你听。等燕子归来，再泡一壶香茗，浓郁的茶汤中，回忆今时心地，那滋味会是一坛无色无味的佳酿，还是一曲无歌无调的弦音？三千世界，浮光掠影，来生不逢不遇，今生只作最后一世了，掐指算算还有多少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