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丨伍明春:开拓新的艺术表达空间——读缪克构诗集《盐的家族》

封面新闻 2019-08-07 16:46 34192

缪克构诗集《盐的家族》,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8月出版

诗人缪克构近年来的写作路径越来越开阔,呈现出一种多文类齐头并进的发展态势。在坚持诗歌写作的同时,缪克构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和散文的写作等方面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得到不少读者的认可。不过,相形之下,缪克构的诗歌写作更具有一种连续性,探索也更为丰富而深入,因而更能体现他写作实践的坚守与文学观念的变化,尤其是他新近的诗歌作品,既反映了文本实践层面的推进力,也显示了诗学思考层面的成熟度。

诗人关于自身生命源头的追溯与追问,呈现出鲜明的代际色彩,被描述为一个家族中血脉传承和精神传递的密码:“父亲把风暴藏进了大海/我在黄鱼的耳石里/听到了雷鸣//风暴的前身是闪电/它被祖父藏进了大海/我吃到的盐里有光//作为盐民和渔民的后代/我的胸中藏着一个大海/大海里的闪电/大海里的风暴/都在敲打着我的骨头”(《秘密》),闪电、风暴、雷鸣,这三个意象之间构成了一种相互纠缠、相互交融的互文关系,与从祖父、父亲到我三代人之间微妙而复杂的生命传承关系,二者的意涵相得益彰,殊途同归地汇聚于“大海”这一母题之中,被诗人提升为某种关于生命哲学的思辨。这首诗关于生命主题的抒写让我油然想起了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的一首重要的诗作《挖掘》。希尼在《挖掘》一诗中同样写到了从祖父、父亲到我三代人的“挖掘”行为及其背后隐含的深长意味。希尼的祖父和父亲的“挖掘”是面向物质世界的,使用的工具是“铁铲”,而希尼作为诗人的“挖掘”是面向精神世界和心灵世界的,用的是“笔”,为了显示二者的差别,他这样写道:“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那支粗壮的笔躺着。/我要用它去挖掘。”让我们回到缪克构的《秘密》一诗的文本上,不难发现,作者也力图呈现抒情主体和前两代人之间明显的差异性:父亲和祖父分别把风暴和闪电藏进大海,更多地是一种外部动作,而“我”则直接把大海藏进自己的内心,则是一种内部动作。这种差异性虽然主要体现了诗人重建一个强大的自我形象的某种野心,却也并未否定代际传承的重要意义,事实上,那个被诗人藏进内心的大海,已经融入了祖父和父亲的生命记忆和精神基因。更为巧妙的是,缪克构在《秘密》的结尾部分借用“墨囊”这一富有海洋色彩的意象,来隐喻个人和世界的复杂关系:“我也有秘不示人的法宝:/一副用以护身的墨囊/用以蒙蔽那些天敌的眼睛/它们是:小恶,大悲,绝望,慵懒和虚无”,“墨囊”在这里不仅仅指向墨鱼的一种求生策略,也象征了诗人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与世界斗争、周旋、和解的话语策略。

同样写到故乡的前辈,与上述诗作《秘密》相比,缪克构的《海神》一诗更多地流露出某种关于生命的虚无之感。作者经由叙写伯父和“一个看不见的人”之间堪称激烈的纠缠较量,代入自我主体的角色,进而表现了两个自我之间的矛盾与争斗:“我的大伯已去世多年/但他当年跟我讲述的这个故事/仍历历在目/仿佛那年跟影子搏斗的人/不是他,而是我”。这种自我争斗的结果往往没有输赢,只有虚无的无限感慨,正如同海明威小说名作《老人与海》中所启示的那样。缪克构诗中这种把自我角色代入一种“他者”形象中而获得一种新内涵的表现方式,既是一种疏离,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抵近。

这种把自我形象代入“他者”形象的表现方式,也被运用在《木匠》和《铁匠》等诗中。《木匠》一诗通过“我”和“师父”之间并不那么融洽的关系的呈现,暗示了生活的破碎性和生命的短暂与脆弱:“生活是一根竹子/巧匠也不能沿着墨迹行走/扒开胸膛取出肺中的锣音/师父,像一个初学音符的吹笛人”;而《铁匠》虽然也写一对师徒之间的传承关系,却通过轻逸与沉重两种美学意涵的鲜明对比,试图揭示隐藏于日常生活中的某种永恒性:“前世我是一片洁白的羽毛/做过翅膀,织过衣裳/而后远离故乡,飘逝得无影无踪//今世我只愿挥锤打铁/当陌生人的徒弟/做从一而终的活儿/脚立原地长成一棵铁树”。概而言之,《木匠》和《铁匠》虽表现出不同的价值向度,却异曲同工地为我们呈现了诗人重建自我形象的良苦用心。

总之,缪克构的诗歌近作一方面延续了其前期写作的某些艺术特征,譬如注重语言的推敲与打磨,钟情海洋意象的抒写等,另一方面又试图努力刷新诗歌抒情话语,不断寻求新的艺术表现方式,进而开拓新的艺术表达空间。就这些诗歌文本的艺术效果而言,不少作品无疑已经取得了诗艺上的某种值得注意的新突破,展现出诗歌话语的独特魅力。

(作者:伍明春 福建师范大学教授,诗歌评论家)

评论 1

  • 北海之滨 2019-08-08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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