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方阵|李郁葱诗选

封面新闻 2019-07-25 14:50 54384

李郁葱(浙江)

山水诗 

这风景如你所愿,大地汹涌着树木
山和水都在合适的地方,你
也在合适的地方,发出赞美和感慨
正如你所得到的慢,来自于快的传递
你的每一次赞美都是哀悼:
盘山公路砍伐了森林,让原始的枝条
遽然中进化,并在无声无息中消逝

像餐桌上那些可以命名的珍肴
来自于山的深处,或不被打扰的水域
山水无从枯萎,丰润于我们的饕餮
即使野物绝迹于万径,而千山遥迢
我们给予的命名近乎空虚。有一天
我们拒绝披上了皮毛的灵魂:
如凝视深渊,这深渊过于真实和重

那么能够有这样的表达,快乐
或者悲哀。那一缕魂魄的气息,在此时
不过是此地的抵达,别处也一样
把你置身于这浩瀚,但只有瞬间的壮阔
你将回到那个雾气中的肉体
衰老、疲倦,小小的颓废,而一声鸟鸣
压弯了空气中的琥珀,我们藏起

没有能够偷走的时间。它是独立的
在我们的言辞之外,几乎是青春,
值得一再的追忆:涉足之地,
它是一面看得见的镜子,如果有虚妄的火
和酒精的幻象,依然是它让你触手可及
那么风并不别致,它沉浸于你
构成了:小世界里的山水,你的皮囊

木勺湾海滩幻象

一.
一片狼藉,这些瓶瓶罐罐,这些塑料
和污秽,人们狂欢之后的无尽的虚无:
在单调的涛声中,夜色所漂浮起的孔明灯
稍纵即逝的允诺里,这些被黑暗所充满的
垃圾,又被大海所收回,仿佛它们
从未出现在我们面前。当远处的篝火
提醒一个夜晚的倾斜:涨潮。退潮。潮汐之间的
咫尺天涯,直到一只害怕夜色的狗的狂吠
撕裂我们耳膜中的海滩,像是节假日的喧嚣
掩盖着我们匮乏的日常经济。而一旦依附于
岩石的冰凉:将被固定,被拍打,在升起的明月
所带来的荡漾中品尝到大海之泪,犹如
不远处冷却塔的俯瞰,工业化的符号,勃起
如时代,我镜头里无法回避的晕眩,像秋风沉醉的
日子,被裹挟到海洋深处,现在我们可以
视而不见了,依然是一个新的早晨。我想起
不久前出海时,渔网中那沉甸甸的犹如钝物一击。

二.
光之迷幻赋予我们一种沉溺的可能
它是美的,一个想象的角度,在异地
贫瘠的慰藉属于中年危机的侧影:
我们是其中的光线,绚丽中的突出
比如在海平面上,远帆携带着我的广阔
小的风暴和海市蜃楼的喉咙
它蛊惑了更多的人,即使那些赶海者
有着踏实的收获,但很快将被挥霍一空
像那条懒洋洋的海鳗,从玻璃后
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我。午餐时
如果把这眼珠送到我的舌尖,我是否
是一座海吞下这种空漠?但光在变强
笼罩更加复杂的沙滩,汽车声、叫卖声
兜售这庸常的一天,海鸟飞起
退缩到那种海岸线的绵延和饥饿里。

访友桥边
 
溪水在喜悦中潺潺流淌
某一刻久别重逢。欣喜于
这样的空穴来风。我们得到了
此生的琼花:如红豆杉的果实
鲜艳中携带着小小的毒?

鞠躬,问候,一切井然有序
书声琅琅中推开茶园的远景
稚鸟飞掠,终究是情怀的安放
远山含黛,树在冬日的稀疏
构成我们凝望的角度

此地适合遗忘,但世界
并不会放过你。所以有这样的邂逅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重叠
时间的小花招,如果你的一生
朋友便是镜子,风能够吹薄他的

同样削弱了你,那些奉献的愿望
以及冬日山头上的皑皑白雪
石头与石头沉默着,以它们的妥帖
为我们铺陈出走向山外的桥梁
但这拥抱里,你并不是我

昔日:河边漫步时所思

一.
有白鹭或者灰鹭飞起,可以听到
它们割裂夜色的声音,但无法辨别
它们的颜色:一个轮廓,
带着往昔的辽阔
从我们的视野里缩小为单纯的鸟
它的鸣啭振颤着我身体里
隐秘的电线,一个打给过去的电话
在激荡的铃声之后无人接听

二.
雨会倾诉星期天的虚无
休息日的缺席,多久之前,你所看见的
少年时期。田野站立起来,仿佛
一直就是城市中心的那部分
荣耀和浮华的那部分,这是
一部分的真相:被隐匿起来的面庞
劳作的手似乎还在无形中忙碌
而过去的一切无从触摸,像城市综合体里
琳琅满目的货架,但不能找到你的声音
岁月的喉咙镌刻在地名的影子里

三.
驱车无法抵达的黄昏。
同样不能抵达夜晚。一阵风
有一阵风的命运,散步得以深入
河流的拐弯处有桥的敷衍
逗号,或者是指示箭头,而鱼
跃起后落入睡眠中的水面,它的涟漪
缩短了我的凝视:那个时候,
昔日月亮的清辉,在时间里有些浑浊

地铁上的蓝衣男人

一.
疲倦有着既定的方向,像膝盖
找到弯曲的方式,像风找到吹过的通道

白日将尽,有那么多值得挥霍的空气
隔着一扇窗的厚度:他被定格

那低沉中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脸上
沉默里的声音,或许吧,他听到每一日的

波涛。城市的暗处,向下生长的树
在速度里凝望黑暗,他自己就是一个深渊

二.
眩晕,颤栗,想象的距离
以及老人在时间中的睿智,他只是平静

那张不再动辄惊讶的脸,藏着落叶
和猛兽的心,到她的脸上便是一池的清新

但那是光的俯视,凸出我们的阴影
让影子和影子相互中交谈:另一个世界

我们并不知道。当头颅的沉重找到了枕头
一个舒服的姿态会让你渐渐放松

三.
正如蓝是一种定义,视觉的命名
但为什么不换件衣服呢,如同偷换

一个概念:衰老一日日,它并不告诉你
如果衣服能够区别,黑衣人,蓝衣人,红衣人……

我选择喜欢的颜色所表达的浩瀚
而被它紧紧束缚,成为打包了的人生

那么,请快递到梦中那独立的抽屉里
那么,请从中年走回到童年的荒原

羽衣甘蓝之诗

我默然于它在雨中的面庞,
像是一次突然的发现。在这漫无尽头的
雨季里,它似乎焕发了别致的美
中心处的嫣红,渐渐
向着边缘过渡,成为那种透明的白
甚至不是白,而是这抖颤着的空气的
一部分,它成为这空气里的焦灼:
从汽车尾气的嘶鸣中,从一柄被风略微
吹斜了的雨伞里,从匆忙者的步履间……
它被定格在普通的塑料盆里
平庸的躯体,或许是一滴浑浊之泪
是什么让它变成递来的礼物?
在我所忽略的地方,它奉献了一个
惊讶,仿佛是第一次所看见,
让人厌倦的事物却蓬勃了它,以对称的
秩序,它,那发自肺腑的张开
对这人间的善意从不曾缺少,
即使是在方寸之地,狭窄之梦?
只是遵从于时间的天赋,被尘埃
所湮没,而没完没了落下来的雨,
是它的钥匙:打开
我视觉的愉悦,它逢迎中踮起的舞蹈
有人在街角惊喜叫出我的名字。

有所思

一.
尽管以它固执的潮湿,雨给了一个
阴郁的江南。我们遵从于地理学的天赋
让树在冬天抖落了一身的枝叶

这并不妨碍鸟的到来,灰背、白腹
修长的尾巴和它的鸣啭一样流畅
雨与雨的间隙,它是一道孤独的光

沉重的山峰?陡峭的视线?
暧昧年代里的雾,寻找到雾中
传来的发动机的轰鸣:

不会有人把它听成是鸟类的叫声?
机器鸟,铁血相连,或隔于一纸凉薄
风起时,如果这鸟的叫声带着汽油的味道

二.
过期了的注射,能够给与
什么样的血液?厌倦看到这样的场景
延误在一次灵魂的快递中,鸡汤一贬再贬

那些热情的围观者将目睹一个
废墟的产生:多么浑浊,多么喧嚣的
沸腾,米以成粥,或刻舟求剑

我们遵从于这些演绎,斟酌着
故事的草蛇灰线,仿佛阴雨绵绵的冷冬
工人修剪掉多余的枝丫,但并不能

让阳光得以俯视这大地的耐心:
它在别处,而我从午后的困乏中转来
一滴鸟鸣,这人世尚有耳朵的温度

水仙

她枝叶的舒展无疑是种象征,一个
孤独中拥抱的灵魂。直到这幽暗的房间
有轻声的细语,如同阳光晃动

她在水上,那些循环的昼夜
交替在她和影子的拥抱中:他们浑然一体
但看到的是自己踮起的足尖

在这样的流畅中燃烧自己
爱是一种滋养?如果有风中的对峙
镜子里的钥匙仿佛两手握住时的指纹

小的绽放?花瓣张开,狭小的入口
我进入世界或许有隐秘的
通道,那里蹲伏着另一个更为坦率的自己

诚实,坦白,毫无羞耻
像水波上涟漪扩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是什么让我有细微的颤栗——

像是在水波里瞥见叶子的羞怯
她垂下,合二为一,但并不意味着衰颓
如同香气盎然被包裹在花蕾间

题一位已故女士的肖像

蒙娜丽莎般的微笑,不过是
我们的错觉。也许是镜子里的双生花?
或者是时间的分岔?她在某一本书的
字词之间,那栩栩如生的形象
走向未来的我们: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和我们一样并不特殊,她的哀怨
和她的欢笑有着相似的表情
比如在某些个人时刻,她容纳过
暴风和骤雨,被岁月所迷惑,
她以为自己是一座被打开的迷宫,
但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是谜中之谜,正如她
双臂所环抱的都化作了细微的风
即使曾经是她全部的世界,即使
她的芳名传遍每一只张开的耳朵里
人们不再称颂于她的美德,却津津乐道
那窗帘掀起的一角阳光:那里
在浑浊和斑驳的光线之中,有年轻的身体
如同滂沱纷飞在旧时的幽暗里
但看她们,在这尘世的肉体里
有多少尖锐,就有多少的百媚千娇

海岸线

一.
偶尔有海鸥承担了这片山水。
不一样的生动,它蜿蜒,投向壮阔的黄昏
这火中取栗时的欣悦,像我们
从城市里来,着迷于陌生的视野
而山脚的乡村别墅,年代赋予它们欧洲
或者江南的喉咙。它们弹奏这片海域
这是它们的远方?呵,这审美!
我们决定放弃于这一侧,像是打翻了的
酒杯:狼藉?这绵长的公路自有它的暧昧
有一刻它缩小了我们的凝视,一条绳
多么让人狭窄的镜头,直到那只海鸥
把转角处的沙滩推送给我们,中止
我们絮絮叨叨的话题,为落日而颤栗。

二.
左,右,右,左……握住了方向
就是这车的全部?在高过人头的草木之后
几乎就是悬崖,渺小如甲虫
但在草叶的间隙里,明月如灯笼悬挂
天地之间的微茫,也许我们得慢一点
直到和即将到来的夜色完全融合:
意外的抛锚,繁星闪烁,是什么
沉重仿佛这大海?轻盈如同那月色?
擦肩而过的人他们将打开哪一盏灯?
当引擎再次启动,风打了个哆嗦
而海浪以沉默中的涟漪,把路
延伸到大海的低处?集中全部的精力
他小声地嘀咕:右,右,左,又是右……

三.
无线电波把我们禁锢于空间
身边的峭壁上,圆月如蝶,扩大着耳朵的
疆域:它是一声漫长的嚎叫
沉入到不可测的海水里,那里
有多少绵长的喧嚣,最终是视网膜上的
一片静寂。我们看见,时间
最终将会改变,即使江山如画
投机取巧的旅行,是地图上一个指头的距离
我们用尽一生无法走遍看见的地方
但风起于灰烬,风在汽车的速度里
灌满我们的身体:它请我们啜饮,
请我们递来那一杯蔚蓝的空
有人等待,不远处的旅舍。郊外。

四.
在微茫处那人瞥见命运的辽阔
如涛声一般重复,如夜色中的海面
被沉重的星座所垂钓。多少人
和我一样漫步于这无人的沙滩
为了收割风的饥饿?转头间,逶迤于
视线上的依然是来时的海滨公路,
观光客,和夏季到来时开放的海域
现在都被夜色所平息,弄清影?
骚动在那一层敷上薄雾的海面上
听,听到我们耳朵里的奢侈
那种空荡荡的回声,在东方欲晓时
向着相反的方向出发。抵达另外
一座沙滩,让堆砌的沙堡在潮汐中归于冥寂。

登高记

一.所谓辽阔
所谓辽阔,不过是我们看到了远处
而再远一点的地方依然是云霭苍茫
像是负担在一只小鸟的翅上
我叫不出名字的生灵,它负重若轻
让视线聚焦于那一线大江的奔腾:
时间的窄门,恍如万马嘶鸣,我们看见的
喧嚣,挤压、碰撞,内心的镜子吗?
如果幽暗之云它并不下垂
但有千层浪,在一个晴朗下午的闲谈中
金戈铁马闪过松鼠迅捷踩下的树枝
那缓慢反弹中的光泽,一声惊呼
它藏身于我们行走的树林间
世界是一种发现?也许,也可能是
一次深深的躲藏,像我们藏身于皮囊
风景浩荡,而我们的涟漪却在衰老
像种子坠落,往下
视线将被绿色遮蔽。绿色的火焰间
日光日渐灼人,出梅入夏有时,此生正好过半。

二.登高吧,到高处去看
登高吧,到高处去看。睥睨于四方:
我们需要一个角度,比如眺望到东南
那里是人口稠密的街区;它的远处
风景秀丽的景点;再远处
田野交错,渔舟或还会唱晚;
而环绕着这座山的,同样是房屋和人
钢铁腐朽,搭建出工业遗存的
夕光:一片寂寞;左边,山谷中的
垃圾填埋场,生活里容易变质的那部分
被我们迅速放弃(它将完成,培上土,
成为森林公园的一部分,像那些封存了的
真相,在寂静中消失);左边的左边
石碑林立,一个个名字,熟悉的笔划
组成陌生的人生,现在是一束鲜花
(我最爱的人长眠于此,记忆的符号
当个人的哀痛融入于这伤感……);
右边,矗立着高楼和通向它们的高架桥
也通向我所看见的风景:在高处
看见它们,看见它们在寂静中的喧嚣
并听到自己饱满的寂静——

三.所有的路都能相互走通
所有的路都能相互走通,我知道
在这样一座亲近我们的山中
山水是一种模仿,像树叶模仿着树叶
杜鹃花模仿着植物的叫声
而空气里的香气,模仿着
我们内心的流水。水泥路、石阶
以及泥径,或被野草所覆盖着的
小道,都相互纠缠,彼此切入
我们砍伐它,我们伤害它,我们维护它
我们重新去定义它:给予它
新的可能。在上坡的路和
下坡的路之间,我们选一个方向
以为找到了那把秘密的钥匙
但它如阳光和雨水,如道畔
在交媾中不能迅速分开的野狗……
万物,都倒映着这沉默的山
庞大的时间,雨一样的滂沱,它
是我们模仿着的生活:走进去
成为它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能彼此
相认,我们与这山浑然一体

题柳家村壁画

注定了的斑驳,在时间的秋波里
依稀可辨的模样:有的大,有的小
坐,或站,或昂然,或闭目
或有光环,很幸运它们成为遗漏之光
人世那张隐秘的脸在它的注视中
我们有微妙的重。
仿佛时间雕琢了这眷顾
它是谁的手笔?哪年开启了第一划?
就像是那纺线,在江水的润泽中
纺出我们所看见的一切,鸡犬相闻
青石板上走动的人都似曾相识
就像屋舍边的植物,晨雾中
它有楚楚动人的低垂,而渐强的光
让它们扬起了头。
那么猜测一下题中之义
比如这画的韵律,比如石灰所锁住的
光阴。那么好吧,翘起的墙面
保留着剥落中的姿态,无名的画师
他更早的消融于春水或触目的绿色间
这色彩浸入了石灰,当我们
偶尔到来,在墙外,如一个梦中的
倒影:曾经,它是一面白墙。

玉海楼:孙衣言父子的寻宝记

一.
在无数个声音中,他有自己的耳朵
他收集这些声音:找到它们的殊同

如果喉咙过于纤细,像是有一个小人儿
在浩瀚的书页间,他的天赋有突然的点睛

这贪婪因此席卷了他,有一头饕餮
藏在他的眼睛里,藏在他的言辞里,藏在他

那衣服掩盖的肉体里。肉体
有一米多的眩晕,因为它会衰颓,会疲倦

像手,不能抱住所想要的。每一刻
陷入到晨曦和落日的尘埃里,他是一个倾倒

二.
倾倒于那个时代的陈旧,书中的路吗?
丛林中的生存法则,书是原始人的武器?

呵,这些高估,只是踮起了脚尖
难道那星辰可以这样企及?他说出了密码

并提供这时间里的地图,却没有说出
大门的方向,那些藏在心中的盲聋,那只

孤独猛兽的舞蹈,他们读到了那些荒芜
那些书充满房间时烫伤了他的声带

开始沉默,更多的沉默,经世致用的字?
他锁上自己的耳朵以便于骑上窗外的月光

在杭师大校园内为遇到的鸟而作

它纤细的脚爪抓住纤细的树枝,树枝颤动
仿佛不能承受:昔日田野的阡陌,
我们陷入到午后的梦里,那些年轻的学子
下午的风会把他们矫正到中年的臃肿
这里,膏腴之地的荒芜
无用之树得以生长,但足以
承担这鸟沉重而华丽的身体。
那么大的一只,隔着河水,我们看见
它旁若无人的姿态,我惊讶于
它仿佛把生命燃烧的恣肆,完整的生命体
仿佛是这一大排树的冠冕
或者是杂树生出的花,略显夸张的鸟冠
定义于求偶时的热情——
此刻,它是孤独的,小小的栖息
退到自己的羽衣下,霓裳之光
能够掠过这混浊的水域:捕获
自己的饥饿,用于滋养肉体的笨拙
在羽毛光泽的掩饰下,那肉体
碳水化合物的奇迹,被风所托起
如此漫长的学习留下水中的一个倒影

仕女陶俑

那个时代的造型,像一面镜子
穿过我们的身体:高高的发髻,
圆润的面颊,那神态像极了
我熟悉的一个人,但想不起是谁: 
以泥之混浊为身,她的天空
和土地,造就了这仰天的气息
绝不,绝不低首,在火的塑造里
她是彼此看见的时间,甚至有衣角边
风吹起的料峭。她的发髻
垂垂如云,也许就是云彩的本身
当嘴唇触及到鲜艳的色彩
曾经能够说出的是什么?曾经
想要说出的又是什么?从多年的沉默中
从超短裙女郎的嬉闹里
递出这饱满之日,一个错误的结束
那未遂的相互拥抱的世界
色彩剥落,而耳廓依然饱满
像是听到这世界一如既往中的喧闹
(闭上眼吧,世界在我们衰颓的肉体里)

春天

原谅我竟无言以对,对这春光
和盛开的花。我远远迟钝于身体里的
那个暗哑的郊区,如果那里
有着风的缓慢和饥饿
如果说有一只闹钟它在追赶
不会太远,也不能太近,
它啊,让我每一天置若罔闻
对于光阴我有自己的栅栏
像万事都有其沉重的那一侧
而黑暗,必须在光的窥测中
我们从不迟疑,无论是
怎么样的风吹过,无论是
这郊区被无限期的延展,它扩大
一个值得显现的痕迹
长久凝视着黑暗,我学习这样的
勇气:双手合十,听从于
身体里的平衡,那些善和恶,冰和火
我自己就是一个浩茫的国度
像衰老一日日,葬我于这皮囊



他以为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在那薄薄的遮挡之下,那只执伞的手
一种力量的传递;枯燥,无趣
为了那张修饰过的脸的一暼

那种意志早已经被风吹散
雨的涟漪,我们经验的城堡
沿着衣冠楚楚的打量
触及肉体的颓废,有些人

在睡梦中犹如从永恒的水底
涌出。雾一样的欲望,笑
或者哭泣的姿态,有些人
无缘无故,有些人无动于衷

但伟大有着镜子一般的秩序
那不被允许的看见,窃窃私语者
和天空中倾盆而下的火
形成对立的阴影:是的,

我们看见,我们听到,我们
从一个共同的世界里递过
一只被悲哀弹奏的手:世界
小如伞,聚拢,又打开

水芹

它之迷香?从指尖寸寸蔓延
翻出的心思,水一样的身段
她临水宛如一缕飘落
那些低语者,那些鼠目寸光者
在这些平静的水面下
藏着的春天,我们在多年后似曾相识

一截共同的口味:浓郁、孤独
像是被锁在衣服里的肉体
熄灭着激情的滂沱,被抛在远处的
单车,记忆里的远离,一个阴郁夜晚
所带来的颤栗之镜?从时间中
挖出这一小勺的甜,一小勺的梦幻

水并不流动于它的丰盈,如果
放纵这转为炽热的绿色
它将更深,更加滑向季节的坡度
但荡漾着隐秘的气味,从水之气韵间
假如硕大的舞台空旷如神明出窍
有蜻蜓站立于那一茎的摇曳里

云的两章诗

一.
在夏季的虚无里,用汗水
去找到云的想象力,像挽留住了
一阵稍纵即逝的风:时间的
高跟鞋?被锁住的雷霆吗?
我开始眺望的地方它已结束

二.
晚安的时代里,请倾听
挽歌浮现:当狗踩着细碎的脚步
忠诚于它自以为是的祖国
——它把这岁月理解为我
我只能更加去赞美云的沉默

为吉娃娃开心而作

那是我们一起的尽头?我
不愿相信这一点,直到你不再狂吠
安静如句号,螺旋桨般的尾巴
曾经晃动仿佛这个世界的问号
此刻已经降落:是否预示着你挣脱了
这个躯体的梦?我的朋友*
我从不知道你有这样远行的勇气
但你有勇气聆听我酒醉后的唠叨

我说了些什么,能否比夜色
更加的黑?我的朋友,你比我
更深谙于这一点:相信
并且依赖于我们,探索你小小的世界
留下你的气息?没错,这也是
我们在干的,你我都是其中的一件
它现在收回了你,我的朋友
没有任何特殊的赦免,投向他
像你一路敏捷投入到我的身体

全部的岁月?小心翼翼地请求
或者咒骂,你,在我的梦中叫过我。*
或者曾经在你的梦中,你是我的模样
多么漫长的散步呵,你跑得远了
又回来:这是你的消遣,守护者
饲养我所剩无几的耐心,放大了这些
你就是我,我的朋友,我听到
火在变轻,在逃逸,现在,白云就是苍狗!
*语出宋琳兄,他说,为你的朋友超度吧!
*语出卢辉兄。

【作者简介】

李郁葱,1971年6月出生于浙江余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杭州。1990年前后开始创作,文字见于各类杂志,出版有诗集《岁月之光》《醒来在秋天的早上》《此一时 彼一时》《浮世绘》《沙与树》,散文集《盛夏的低语》等多种。曾获《人民文学》创刊45周年诗歌奖、《山花》文学奖、“九月”诗歌奖、《安徽文学》年度诗歌奖等。作品有翻译成英语和德语等多种文字。

评论 1

  • fm714524 2019-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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