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何习培:古井

封面新闻 2019-05-30 17:29 32460

何习培(成都)

现代文明将古井挤进了蔓生的草丛,那不知疲倦的山泉水,不舍昼夜地向上冒,冒,冒。

古井水,曾是乡下人维系生命的乳汁。前尘今世,何曾断绝?

从我忆事起,父亲便肩挑木桶,顺着田间阡道,去山根下的井里取水。那口井,何人所凿,服务了多少代人,已不可考。

井水清清复皎皎,一眼望得见底,哪怕从井边树上掉下一根细细的枯枝,也明白可辨。这时,父亲就拿瓜瓢把枯枝荡开或舀走,然后一瓢一瓢地取水。水从瓜瓢到水桶,被拉成扁平的明亮带子,泉水发出的脆响,在山间奏起最生态的乐章。

父亲摘下两片干净的树叶,浮在两只水桶的水面上,吱吱呀呀地挑走了。井里的水晕,还在欢笑,它又一次滋养了它的村民。

到井里取水的人,络绎不绝,井边的小路,湿漉漉的,就像洒下了粒粒春雨。

洗菜,涤衣,做饭,井水大有用场。尤其是它富含矿物,能把五谷的精华全都拔擢出来,飘满灶房的稻、黍、稷、麦、菽的香气,诱惑着庄稼人的味蕾。

那口古井里,不知什么时候放进了第一个吸水泵,井口还架了一根电杆。第一家用上水泵的甜头如病毒般蔓延开来,第二家,第三家……电线横拉斜曳,连结10多家。

吃水倒是方便了不少,一合电闸,不多一会儿,井水便顺着细长的管子,遥遥而来,清清复皎皎,装得满缸满盆,省力省事,皆大欢喜。

挑水渐渐沉入时间的深处。我家的那担木桶,伫倚墙角,渐渐结满蛛丝,桶壁漏风,桶箍松弛,现在业已颓废成若干木板,昏惨之状,不堪细描。

但,凡事都有两面。久而久之,有人发现古井的水质大不如前,祸首竟是功臣——水泵。

原来,水泵是个金属砣,放在井水里,时间一长,开始发锈,10多处锈源,古井的水质污染成啥样可以想见。有人生病,有人患癌,村民们开始讨厌古井,竟将它视作了被告。

也就在这时,城乡一体的政策春风吹进山村,乡下人也可以安装自来水了,于是乎,家家解下电线,如卷地风一般提泵出井。

而今,一拧水龙头,水管里便流泻出了城里人才能看到的自来水。水柱那么有力,漕漼作声,洗菜,涤衣,做饭,不知又方便了多少倍。

去年暑假回老家,偶感病邪,去一位老中医处求治,医生开方毕,叮嘱我说:“此药须用井水两升,熬至一升。”

井水?什么时候也成了妙药?

我敬遵医嘱,去井里取水。

儿时的小路,杳不见影,我艰难地拨开丛丛簇簇的杂草,走到古井旁边。我愕然了:井边草藤遮绕,枯叶堆叠,那汪曾经的清泉,现如今,犹同一双绝望的眼睛,仰望穹顶。

为了取得两升井水,我拔草,清淤,淘洗,大半天工夫,古井重现新颜,泉眼有声,细流汩汩。两升井水作引,竟换得病去体舒,一身通透。

我知道我离开后,野草枯叶又会向古井发起进攻,它斗不过自来水,是趋势,更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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