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炬辉:阆中山水画(四章)

封面新闻 2019-05-30 14:49 36771

张炬辉(成都)

古城阆中,风水历史名城。五千年的历史承载了诸多文人墨客的脚印。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会在这里死去。

天宫院不是一座院子,坐落在离柏垭很近的土坡上。那里是风水名城的论据,提供者“李淳风、袁天罡”。他们用千年不化的躯体和鼓动万世的铁嘴,相约为这座城市定性。

左青龙右白虎,怀抱斯人已作古!三山环碧水,流着流着便有了泉涌井喷的松柏常青和你侬我侬的烟雨濛濛。

可以寻一秋日雨后,踏着天师的食指款款而来,不用乘风也已飘飘。轻了被压弯的腰,浓了袅袅炊烟的柴火气息。

可以躲着夏日酷暑而来,那遮天的松柏便是阻断九阳的后羿,红尘中亦分内外。躺在微风里,荡秋千。一上一下,远了明天,近了昨天。

从下山的路慢慢地走,不可太急。路过那些喧嚣的地方,便是望乡台上的庭院。滕王阁不是宫殿,却住着唐朝的暮年。

滕王阁上无滕王,望乡台旁守故乡!千级阶梯将繁华与世俗分得清清楚楚,一座亭子串起了整个盛唐的芳华。万邦来朝的气势,坚挺地刻在破旧的山坳处,无需证明,已经证明。

清晨的光总是第一时间穿过白岩寺,溜进残存的朱门内,远去了酒肉欢颜。唯有寺庙里安详的佛像,对着整个城念叨着千年的“阿弥陀佛”。静静地听,那实际上是不断重复的保佑庇护之音。

从前走的路很多,迷惘地没有看清每条路口的坐标,所以记忆很轻;现在走的少了,距离的延长超过眼镜的度数,所以看得更淡;以后,可能会找个机会把心放进这条路上,慢慢数着过往的那人、那事。

数着数着,那些街道会附在每一根神经上,刚好一根一条,便永不会再忘记。

安好,我的大阆中,你的宽度早已超过任何一座城市的容量,撑大了我们离开后的血管,于是前行的路上便没有了脑梗的风险。

安好,我身后的大阆中,你的延长便是缩短我们归程的距离。

【注】天宫院,埋葬唐朝著名风水大师袁天罡、李淳风的地方,被中外考古学家评为“聚宝盆”式地形。

阆中滕王阁,唐高祖李渊第22子滕王李元缨所建。

记事起,每年春节初几头,母亲都会带我去爬江对面的锦屏山。那时的阆中没有桥,过江全靠渡船。

母亲温暖的手一边紧紧牵着我,一边提着装满瓜果的口袋,小心翼翼地送我登上渡船。由于从小一直住在江边棉花巷,所以对起伏的水面未曾有任何的恐惧,总是想挣脱母亲的手,在晃动的船上蹦蹦跳跳。

但,母亲拉着我的力量比提着口袋的力量强大,对我不安分的内心早已了如指掌并掌控自如。

山在南津关的渡口旁边,一路缓坡极易行走。绕张宪祠、穿洞宾祠,一定会鼓励我去攀爬陡峭的八仙洞。母亲说,小孩一定要在新年拜过八仙,才会在来年得到仙人的庇护。

就这样,我开始了最初的迷信灌输,无论平时如何调皮,此时也会规规矩矩跪在安静的泥像面前念念有词。

“阆州城东灵山白,阆州城北玉台碧。松浮欲尽不尽云,江动将崩未崩石。那知根无鬼神会,已觉气与嵩华敌。中原格斗且未归,应结茅斋看青壁。”普及完神仙保佑课程后,父亲会开始灌输这首杜甫的《阆山歌》。

就这样,在踏青与采石之间,妖魔鬼怪与诗词歌赋不断交错,阆中山里的故事练就了一群神神道道的清醒人。

记忆中,锦屏山上的清翠从来没有枯萎过,每年秋冬交接都是白里透着绿,绿里藏着红,那样鲜艳,一直是脑海中最年轻的符号。

后来山渐渐破旧,但母亲每年牵我爬山的步伐伊然硬朗豪迈,掌握我内心的那只手掌只是更加粗糙。还有坐着教我读诗的父亲,坐着的声音都能穿过赛锦屏的顶峰,盘旋着环绕于我的耳朵,久久未曾远去。

作者张炬辉

一人、一包、一条古朴的长街,开始了走走。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喜欢一个人走走的日子。空余的时间,我会去肆意想到的地方走走,坐坐。有些地方,我初次踏入。有些地方,我早已烂熟于心。

文字里写得最多的,一定是情愫中铭心刻骨的记忆。有平乐古镇的纤细腰姿,有武汉的婀娜多情,还有夜成都的麻辣天堂。但,更多的却是祖籍阆中的古街、梧桐、宁静的夜。

异地游客说,阆中的味道在醋里,本地人却说阆中的韵味在一碗面里。因为游客们仅仅是逛逛,而我们却喜欢安静地走走。这是解读一座城的区别。

我走过秦淮河的残桥玄月,走过岳阳楼的世俗沧桑,走过老北京的雄伟壮观,还走过丽江古城的歌舞升平。独独在阆中,无数次的行走,都能走出不一样的千姿百媚。

行走的每一步,我都会尝试着寻找一些记忆里的痕迹,怕离开得太久,忘了,怕丢失的太多,淡了。走过南街口,民族小学的大门已经不再和记忆里纹丝严缝。棉花巷口的老梧桐树下,刻着“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句子。小街回眸间,偶遇初中颇有好感的女神,正用满脸的皱纹训斥着顽皮的孩子。

走走,用双眉间的松果体仔细走走。即便是迷路在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里,也会内心坦然处之,泰然地走走。青年时,我说这是一座不醉不归的城。现在我说,这是一座写满日记的城。

走走,让我安静地一个人走走。一群豆蔻枝头的少年望着我孤独的背影,不解的嘲笑着。我缓缓回过头,淡淡微笑着说:你如曾经的我,我亦未来的你!

说完,转身快速离去。青春的嚣张,在夕阳下追逐着晃晃的背影。

故乡在穿过白塔和锦屏之间的那条路上,故乡在嘉陵江碧波粼粼的岸边。故乡是每年端午龙舟浩荡的祭祀大典,故乡是一轮圆月高挂的中秋佳节,故乡又是两眼渴望双手捧起的牛肉面。

华光楼下的青石板,总会在夜里对着墙面斑驳的古院落倾诉着千年的故事,像奶奶般唠叨叮嘱不已。水码头总也讲不完袍哥大爷的威武传奇。下新街棉花巷,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呓语着纤夫的哀伤。也许,这些都已遗失在异乡的梦里。

故乡有时像干涩的白糖蒸馍,当思恋的情绪饥肠辘辘时,才能感受她风韵膨胀的身躯,一半在手里,一半在心里。故乡有时又像风干的酸菜,当酒醉灯迷疲惫不堪时,才能用特有的味道唤醒迷失的自己,一片在碗里,一片在心里。

故乡是初中逃课时翻过的张飞庙那道墙,转回头,一边是汗水,一边是泪水。故乡是永远消逝的保宁中学,一边是熟悉的街道,一边是惆怅的回忆。故乡又是中天楼的八卦图,一边是指点迷津,一边是指明回家的路。

常常在异乡的梦中,端坐在状元洞里,用千年的寂静修炼当世的浮躁。常常在远方的假寐间,站在滕王阁的望乡台上,用隔世的目光感受离世的幽怨。

故乡是今生一张卷角的单程车票,在生活的变迁中渐行渐远。除了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其他的已渐渐地,淡淡地,慢慢地忘了。

故乡,永远也抓不住的飞絮,永远也说不出的梦境。或有今生,或有来世,春暖花开,我自会回到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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