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评 | 梁昭:生死戏剧与错位的生活——评骆平的《过午不食》

封面新闻 2019-05-24 23:21 35872

□梁昭

假如新生和死亡不是使人喜悦或悲伤,而是令人陷入尴尬之境,这意味着什么?骆平的小说集《过午不食》所包含的四个中短篇故事,均以生和死的事件作为故事的开头,揭开了平淡表象下的错位的生活世界。新生命的孕育,或身边的人的死亡,都标识着人生绝对性的转折,因而成为行动展开、秘密暴露的时刻。那个正在来临或已经离去的生命对这个世界正在进行的事件一无所知,与之相关的人的生活却掀起了惊天的波涛。例如《譬如朝露》开头:一对大学生恋人“仓皇失措地面对这迄今为止出现在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悬念,最严重的一次危机。……他们搞出了人命。”——不仅两位主人公被迫应对这一意外事件,他们的家人的生活也被迫翻篇。在《过午不食》里,刚刚抱上孙子的梁葵,以46岁的高龄怀孕了,引爆了家里以往隐而不显的种种矛盾。再看死亡:《漫长的告别》用一个女大学生的死亡揭开了一名大学教师生活中的不堪;《狻猊》里的杜安静在丈夫头七祭奠的这天发现自己被丈夫偷偷地取名为一种古动物名“狻猊”。死亡因此带给或活着的人的不是伤痛,而是疑虑、恼怒。 看起来作者钟爱这种突然降临的戏剧。他把生死事件塑造成一种风格化的标记,一个关键的、不可逃避的时刻。然而随后人物一连串的反应、一系列事件对这种戏剧意义形成的消解,表明了生活中的错位由来已久,甚至,错位成为生活的常态。 人们长期忍受不正常的常态揭示了他们的被动性。

骆平喜欢描绘植物:《譬如朝露》“开到烂醉”的杜鹃花;《漫长的告别》“落叶无尽”的梧桐树;《狻猊》“密密簇簇的”金银花;《过午不食》开头满院的“花花草草”。这些植物的特点是密集、纷繁,代表繁密而难言的心事,也代表一种井然有序、顺应时物的耐心。在骆平的小说世界里,主人公和他们的家人都拥有奇特的耐心,他们和他们不经意就能瞥见的植物一样,被日常性驯服。作者用宛如洞彻一切的声音议论道——    “爱情的穷途末路,就是不追问,不解释,是心照不宣,是自然消减,是一种冰冷的默契,是走着走着就 突然失散在人群中,不会回头,不会寻找。”(《过午不食》)这里是否在进行一种逆向的诱导——诱使读者“回想”走到“穷途末路”之前的、光华灿烂的爱情与生活?《狻猊》插入的倒叙中提到“她的婚姻,一度是家族里的神话”。不仅是表面上的“神话”,主人公杜安静和丈夫实际上也有过情投意合的新婚生活——只是和漫长的人生比起来太短暂。小说作者致力展现的,是几无美好时光的那种生活:无聊,还自欺欺人。四篇故事里毫无例外地都有关于性的秘密。

《漫长的告别》用欲望之梦来弥补现实中欲望的缺失;《狻猊》里,杜安静在同一天确认丈夫生前发生外遇、获悉情人突然结婚的事实之时,展露了真相的世界来到了故事的终结。生活和人性的虚伪都以掩盖不正常的性而得到呈现,折射出对现代社会病理学的弗洛伊德主义式的理解。而我们之所以知晓表象与真相之间存在着巨大张力,是因为小说里有带着嘲讽性眼光的叙事者或人物。尽管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与生活世界都深不见底,但“嘲讽”的视角拉开了一段合理的距离,以连带自身一同揭露的方式,向我们确保了它揭露的部分的可靠性。不过,这些人物并未走得太远。小说给他们提供了闭合的形式:经过一番波折,主人公要么重新与他人建立关系,要么与颠倒的世界产生和解。这使故事产生了仪式感,即,在由生死戏剧开启的世界里,他们历经阈限仪式,最终在精神上暂时地重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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