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勇主题演讲: 苏东坡掀起了一场观念革命

封面新闻 2017-11-23 12:00 30453

封面新闻记者伍翩翩 见习记者 陈荷 摄影 陈羽啸 刘陈平

“我在为纪录片《苏东坡》做总撰稿的时候才知道有东坡文化节,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之前我来过两次眉山,去看过三苏祠,但都来去匆匆。今年的文化节办得尤其隆重,眉山作为苏东坡的故乡,有能力和气魄办这样的活动。”故宫博物院影视研究所所长、纪录片《苏东坡》总撰稿祝勇认为,眉山拥有丰厚的文化资源,如果集中真正有实力的文化人,跟眉山的历史发生碰撞,潜心打造精品文化项目,会产生非常轰动的文化效应。

在祝勇眼中,苏东坡是一个有温度的人。“虽然他跟我们距离上千年的时光,但是留下的那些诗词、绘画作品,却依然能够温暖我们。我觉得苏东坡有很强的当代价值,不但他的作品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他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苏东坡一生受到过很多打击,但是他却永远用热情的胸怀拥抱这个世界,而不是用冷酷的情感回馈世界。他对世界释放出来的能量和贡献,宋代消受不完,绵延至今。”祝勇还笑言,苏东坡是一个“万人迷”:“他的个性非常可爱和有趣,为人好玩,拥有奔放自由的天性,达观的性格。”

在东坡文化节中,应邀参加东坡文化国际学术高峰论坛的国内外苏学专家有90余人,几乎囊括了国内外苏学研究的顶尖学者和权威专家。作为受邀出席嘉宾之一,祝勇对这次学术论坛也非常重视,在主题演讲中,祝勇从绘画的角度阐述苏东坡艺术创造力跟法国印象派的关系:“以苏东坡为代表的宋代文人画,与法国印象派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却领先了八百多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议题。”

以下为祝勇11月23日上午在东坡文化节开幕式上的主题演讲全文-----

文人画与印象派

祝勇

在宋代,欧阳修、王安石都确立了文人画论的主调,但在苏东坡手上,文人画的理论才臻于完善。他放弃形似,强调精神的表达,认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在艺术风格上,“萧散简远”、“简古淡泊”,被苏东坡视为一生追求的美学理想。千年之后,我们依然可以从古文运动的质朴深邃,宋代山水的宁静幽远,以及宋瓷的洁净高华中,体会那个朝代的丰瞻与光泽。

这是一场观念革命,影响了此后中国艺术一千年。

徐复观说:“以苏东坡在文人中的崇高地位,又兼能知画作画,他把王维推崇到吴道子的上面去,岂有不发生重大影响之理?”

到了元代,有赵孟頫,也有黄王倪吴(即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到明代,有董其昌,也有沈唐文仇(沈周、唐寅、文征明、仇英);到了清代,在石涛、八大手里,“文人画”的理想仍在山高水远中延展,17世纪70年代的龚贤,从60年代“繁复皴擦、巨碑式的山水画风中走出,转为萧寂疏减,每一笔都起到书法性和叙事性的作用”,从而将“大道至简”的风格推向了极致。认为绘画应当以少胜多,在《山水图》册中,他题道:“唯恐有画,是谓能画”,而他的题字,也因多用枯笔而显得苍白涩淡。

直到20世纪,艺术领域再掀革命风暴,在徐悲鸿这些早期革命派那里,才对“文人画”大加鞭挞,把它当作一种脱离现实、只知师法古人技法的一种绘画风格。这样的批判却罔顾了两个基本事实:

其一,文人画并不脱离现实,只不过这个现实并不是机械地照搬所谓的“客观现实”,而是注重心灵的现实;

其二,文人画固然一脉相承,但在每一个世纪里都有不同的表现。在11至12世纪,李公麟以春蚕吐丝般的细线所表达出的古意;米芾以平淡含蓄的烟云世界与世俗对抗;米芾的公子米友仁是一个可以画空气的画家,在他的笔下,空气有了密度和质感,与宋纸的纹路摩擦浸润,产生了一种迷幻的效果。而在之前若干个世纪的绘画中,空气是完全透明的、或者说是不存在的,画家的视线,更多地被事物本身的形状所控制。

尽管“文人画”始终没有一个明确可行的定义,苏东坡的论述也是零散、随意的,但它作为一种观念,已经深深地沁入千年的画卷中,提醒画家不断追问艺术的最终本质。石守谦先生把它概括为“永远的前卫精神”,认为“这个前卫传统之存在,无可怀疑的是中国绘画之历史发展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动力根源。”

苏东坡所领导的这场艺术革命,与宋代文化的内向型发展有关。唐的气质向外的、张扬的,而宋的气质则是向内的,收敛的——与此相对应,宋代的版图也是收缩的、内敛的,不再有唐代的辐射性、包容性。唐朝的版图可以称作“天下”,但宋朝只据有中原,北宋亡后,连中原也丢了,变成江南小朝廷,成为与辽、西夏、金并立的列国之一。唐是向广度走,宋则是向深度走。正是由于唐代有广度,使佛学发展,刺激理学兴盛,才使宋有了深度。这变化反映在绘画上,“从颜色的纷繁中解放出来,宋元人爱上了‘无色’。是在‘无’处看到了‘有’;在‘墨’中看到了丰富的色彩;在‘枯木’中看到了生机;在‘空白’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即使从苏东坡算起,这样的艺术观念,也比西方领先了8个世纪。到了19世纪中后期,西方艺术才在塞尚、梵高、高更那里,开始脱离科学的视觉领域,转向内心的真实性。他们不再对科学的透视法亦步亦趋,而是重视自己内心的感觉,从而为西方开启了主观艺术的大门,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未来派等等艺术派别应运而生。“他们都与透视画法绝缘,致力于个性表现。现代的画法再也不依据科学的透视图法作画了。他们虽然有些还是画透视画,但不再像文艺复兴期的画家那样,使用透视图法的仪器,制图似地刻板描写,而是依据画家个人的知觉来作画。”

高居翰先生在《图说中国绘画史》里说:“他们通常只用水墨,而且经常有意使用看起来很业余的技巧。他们把形式加以显著地变形……有时候又以瞬间的即兴来作画。”米芾的画法,糅合了许多古风,比如唐代王默的“泼墨”画法,用随意泼洒墨水所造成的偶然性轮廓形成山水的主体。他的儿子米友仁的作品中,墨汁中也包含水分,不仅用湿笔来解溶事物的形体,让形体更加自由,而且山水之中有烟岚弥漫,仿佛有水分子在阳光下闪耀和晃动。

西方印象派画家在描绘自然时希望达到的那种水气氤氲的效果,与米氏父子的山水画不谋而合。比如塞尚,不用线来表现物体的形状和体积,他认为线是一种人为的区分和界限,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他不用传统的光影表现质感的方法来描绘立体感,而是用色彩的冷暖对比来表现。后人把米氏父子的山水画称为“米氏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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