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税清静：狗朋友

作者近影。

税清静（成都）

小君和叶开交往已经3个月了。

灾后救援有“黄金24小时”定律，不知哪位大神在网上推导出恋爱男女也有“黄金100天”魔咒。

小君是学理工科的，不缺理科生的逻辑思维，很快为这“100天定律”找到了科学依据：在交往到3个月时，多巴胺浓度达到峰值，倘若再拖下去，多巴胺若“供给”不足，激情变淡，亲密关系也会走下坡路。

除了以科学态度考虑到多巴胺，小君还以实际主义考虑了自己的年龄问题。她吹灭蛋糕上30支蜡烛的事，转眼又过一年，女人的青春只剩一个尾巴，岂不令她心急？

为了晚上的约会，小君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逛街买衣服，一个下午的时间做头发、美甲、化妆。表妹撇嘴，说王妃加冕也不如她紧张。

小君将嘴角撇得更深沉些，说王妃加冕有什么好紧张的——铁板钉钉的事，那王冠不戴在她头上，一时半会恐怕还找不到一位王妃替补，就是我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才会紧张。

痛痛快快说完一番话，小君又更为紧张起来，贴在镜子跟前反复查看肌肉是否已恢复原状，过了30岁，她格外注重面部的肌肉保养，生怕那皱纹来攻城略地。

表妹比小君小七八岁，哪里知道小君想抓住叶开这个适婚对象的难处。

他们是在一家婚恋交友网上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小君主动约的叶开。那天在咖啡座呆坐了两个小时，为在软软的沙发椅上绷直腰背，小君累得后背酸疼。

走出来，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雨。小君从容地从包里掏出碎花三叠伞，叶开得机探头一瞥，称赞道：“真是一个百宝袋，贤妻良母的标配啊！”

小君撑着伞，羞红了耳垂，叶开大大方方站到伞下来，握着她的腰肢，送她去最近的地铁站。分别时，叶开在她耳畔轻言一句：“下次我们可以找个别的地方，更安静的地方。”

叶开身上有种怪怪的味道，有点像小君小时候喜欢去的动物园猴山闻到的味道。她很快想到叶开在网上的自我介绍，排在第一位的关键词是“资深狗爸”，其后才是“热爱运动”、“阳光开朗”之类。

小君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网上叶开抱着一只萨摩耶的照片太“狗爸”了，竟击中了她柔软的心房。她在约男生见面前，便先入为主地为他贴下了一个标签——爱狗的男生一定很有爱、很善良。

第二次，他们果真去了“安静的地方”。叶开在大学当助教，住着一室一厅的学院房。小君很满意，她并不是市侩女孩，非要男生买房买车之类才肯“下嫁”，相比土豪华宅，她更满意叶开这简单整洁的校内房。

叶开从小君闪亮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满意。他拉着小君的手，倒退着进了卧室，在双双倒向弹性十足的床垫时，小君有些紧张地推了推叶开的肩膀：“有，有声音。”

小君听到房门传来被抓挠的声音，还有喉咙里轻轻滚动的呜咽声。

其实，小君心里明镜似的，哪里是什么怪声呢？是那只大白狗生了气，主人无故将它锁在卧室门外，它抓抓挠挠，呜呜咽咽。

到底识大体，待小君脸红红地从卧室出来，它并未冲上去对准小君就是一口。狗比人坦然，反而是小君觉得不好意思，不敢抬头与狗眼对视。

她这次“家访”，是抱着将来当“狗妈”的心，但与萨摩耶还未建立感情前，她半推半就和叶开滚了床单，这仿佛有些逾矩了。

小君急着要走，叶开也未挽留，他还躺在被单下，不知在皱眉思索什么问题。

小君刚触上大门把手，只见客厅闪过一道白影，萨摩耶看似肥重，毕竟是犬类，奔跑起来身手矫捷，闪电般跳上大床，扑到叶开怀中。

小君陡然觉得内衣里面，长满了苍耳毛刺。

小君的估计没错，回家后，脱衣检视，果真从身上、衣上找到数根狗毛。小君先是愕然，接着有些微恶心——她从小没养过狗，不太能接受人狗同榻。

从狗毛沾一身的尴尬境况来看，这萨摩耶就算平时不在叶开枕头旁酣眠，至少是将那张弹性极好的床垫当作犬类蹦蹦床的，高兴了就会到上面去跳一跳。

第三次去，小君委婉地请叶开将狗关到阳台上。叶开有些吃惊，但闻着小君新买的香水味，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照做了。

第四次去，小君自认为已经和叶开建立了一种默契关系，便婉言劝他去报一个训狗班。她朋友的狗狗，通过训练，再也不会撕烂家中的东西，更不会跳到床上撒野。

叶开的表情更为惊诧，但他从鼻子冷冷哼出一声，并未接话。

小君掰着指头算了一算，每次回来捡狗毛，至少都超过了两位数。有这数量壮胆，又有“黄金100天”理论，她下了决心：今天去和叶开打开窗户说亮话，既然男人不肯迈出第一步，大不了她当那个表白爱情的人。

6点半，她将自己收拾成一枚精致、芬芳、汁液甜蜜的果子，好了，可以去见叶开了。

学校房子没有电梯，小君踩着细高跟，艰难地攀登到叶开房门前。

刚要抬手叩门，房门从里面打开，叶开牵着大白狗急匆匆走出来。见到小君，叶开怔了一怔，仿佛忘记了今晚的约会。但作为绅士，他还是向小君解释了一句：“它发情了，我得赶着送它去配种，合适的狗朋友不好找，你先回去吧。”

小君手足冰凉地贴墙站了好一会儿。她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叶开：“在你看来，你的狗比我还重要吧？”

幸好微信有撤回功能，小君删除了这句话。想了想，她索性把叶开的微信号和手机号，一并从手机里删除了。

【作者简介】

税清静，四川射洪人，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19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供职于四川省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融》、人物传记《赵家立》、文学评论集《文学鸡因论》、电影剧本《决战无名岛》《三叉河》等。长篇小说《大瓦山》获2015年度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被《长篇小说选刊》转载，获2016年度《中华文学》小说一等奖，2018年获鄂尔多斯文学奖。长篇报告文学《新丝路——从成都出发》入选四川省农家书屋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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