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贺焕明：最后的忏悔（外一篇）

贺焕明（江西）

一个秋天的早上，天刚蒙蒙亮，家里只有陈聪明一个人，老婆燕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燕子原来是他的情人，出事后，他和结发妻子离了，去服狱；燕子却不离不弃，不但经常去狱中看望他，还等他出狱，并和他结了婚。

想到这些，他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头也昏昏沉沉的。他想到自己是有高血压，该吃降压药了，便打开床头柜拿，却发现药瓶空了。药已经吃完了？他不由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慢慢下床，扶着墙来到卫生间，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已的尊容。头顶上的头发已经谢光了，他还不到50岁啊，岁月是那么无情！

当年刚满28岁便成了全市最年轻的正县级领导干部——团市委书记。在人们眼中，他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政坛明星。

他只不过是一个出生在山里的农家孩子，没有什么背景和后台。然而，他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聪明能干，能说会道，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加上做事有胆识，有闯劲，大学毕业后就在市委机关崭露头角。

当时正是改革开放初期，有文凭的人才奇缺，他在全市年轻干部中脱颖而出。干到28岁，他成为本市最年轻的县区委书记，在全国也能挂上号，还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

退休的老市委书记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她长得虽不是如花似玉，却也出众，只是性格比较烈一点，那可是老书记的掌上明珠啊！那时，在他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改革开放，人们的观念发生巨大变化，市场经济大潮使一部分头脑精明的人享受到了淘金的快乐，有的甚至一夜暴富。占有资源是快速致富的必要条件，而资源离不开权力的掌控。这时，亲戚朋友和大款们都盯上了他手中的权力。

老书记临终前，叮嘱他要经得起金钱美女的考验。开始，他很谨慎，不直接插手工程。在和大款们的接触中，他接触到了另一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发工资时，一个堂堂县老爷才领几百元的月薪，他感到一种无形的价值失落。

一次，一个和他年龄相近的老板对他说：“你的名字叫聪明却并不太聪明啊！别看你是一个堂堂的县太爷，手里的资源难以估量，名车、美女、存款，却无法和我比！”

他只是笑笑说：“权力是人民给的，用来为人民服务的。一个党的干部的价值不能用名车、美女、存款来衡量啊！”

这时，一个改变他命运的女人走进了他的视野。她叫燕小霞，是县医院的护士，20岁出头的少妇，身材修长，脸蛋稍长而秀气，长得有点像草原上的女人。对男人来说，这个叫燕子的少妇充满着诱惑力和杀伤力。

这天快下班时，她来到他办公室，介绍了情况后，请求调出医疗系统，到机关来上班。理由只有一条，老公经常出差，自己在医院经常要上晚班，家里老人和孩子没人照顾。

这样的理由当然可以照顾，也可以不照顾，因为没有明文规定这种情况能不能照顾。但在这个县里只要“一把手”一句话，她想去哪里都不是问题。她调动了她身上那股对男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一切令他陶醉。

第二天，他让秘书给她办了调动，把她调到了县文化局。他迷上了她。她是一个爱漂亮，爱时髦的女人，而漂亮和时髦是要用金钱来支撑的。他感到仅靠那点点工资，要养家糊口，还要应付人情世故，特别是要给她买时装、化妆品，几乎入不敷出。

春节前夕，一位姓柳的客商送来一个大红包，打开一看，是10万元崭新的钞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他眼睛一亮。客商的条件，是装修县政府大院。他接过装修工程预算清单一看，造价是100万元。那时还没有什么招投标的事，他在上面签了字便OK了。

这个年，他过得很富足。他给了小燕5万，还留下5万。不过，这5万春节后还是拿给了小燕，她要点钱做生意，还少10万，可他却拿不出来这,10万元。

可巧的是装修工程完工后，县里有一个道路整体改造工程，造价是1000万。那个客商又拿来10万元要求承包，他没接受，客商又加了10万，他还是没有动心，最后，客商加到了100万，他点头答应了。

权力的魔杖带来了金钱美女，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看上去，一切都似乎平安无事。

不久，他被调到一个县级市担任市委书记，离升任地厅级领导干部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时，在他离任的县里，有人举报他的经济问题，他被判了20年。

那时，他所在的监狱可以以功折刑，只要给监狱卖一辆农用车就能减一个月徒刑。他因病办了保外就医，又找到在任时的老部下帮忙，卖了100多辆。这样，他被提前释放出来。

出狱后，他和小燕生活在一起，自己去经商，一幅重新做人的美好前景出现在他眼前。可是，小燕却放不下前任老公和孩子。

想到这些，他感到抑郁忿懑。他的头晕晕的，一会儿便天眩地转，一下跌倒在卫生间里。

当燕子回家看到他时，他已是手脚冰凉，只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我，好，后，悔，哦。”

鹰与鼠的较量

这是一场鹰与鼠的较量。

规划局长房如兵被叫到市纪委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全身直冒冷汗，担心的事终于东窗事发了。

他想起有人这样说；“坦白从严，牢底坐穿；顽固到底，回家过年。有的人被叫到纪委接受调查时，一直没有说，结果被放出来了。”他暗下决心，就是不开口、不承认，就说是人家诬告的。没有口供，没有证据，自然就会撤案的。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他淡定了。

人们都说土地局长、规划局长的位子是黄金位子，实权派，是肥缺。房局长坐上规划局长的位子后，亲戚朋友们都向他举杯庆贺。他也感到自从坐上这个位子后，话语权更重了。

稍稍定了神来后，他在脑子里不断搜索着有可能“出卖”自己的人。

个子矮小，身材圆滚，一张圆脸上满是笑容的房地产老板柳维生，浮现在他眼前。自己只动了一下笔，他那栋高楼便从9层长高到了33层，容积率从6到11.5，那块地皮的效益一下增加了几千万元！

可却苦了旁边的老百姓和其他单位，采光、通风受到影响。于是，便告到了市纪委。

柳老板的这个楼盘，从购地-立项-规划到施工，前前后后花了5年时间。他想一年赚几百万也许可以快点，但要赚大钱得像钓鱼一样有耐心，只要能提高楼盘的容积率，这钱便会翻番长。

当初，柳老板提出要房局长帮忙提高那栋楼盘的容积率时，他没有答应。可这柳老板是属蚂蟥的，从此缠上了他。双休日和假期，有时请他吃个饭，有时请他唱个歌或跳个舞或泡个脚，有时请他打打牌，有时又请他去钓钓鱼。有一次长假，还请他们全家去旅游了一回。

自己和家里人有什么喜事，或是生个小毛病，都有他的身影。过节时还及时送上一份厚礼。记得柳老板第一次给他送红包时是在信封里装了2万元，第二次是3万元，第三次是4万，第四次是5万，第五次是10万。

第一次是第二年春节前来他家里，第二次是第三年端午节前在他办公室，第三次是第三年中秋前在柳老板的奔驰车上，第四次是第四年春节前在他满生日时，第五次是第五年清明时他得了重感冒在住院的病房里。

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柳老板第二次提出请房局长关照提高容积率时，他已得了柳老板9万元，当时差不多是他两年的工资。

他看了一下新的楼盘设计方案，是从9层提高到33层，皱了一下眉头说：“你的楼盘提高了这么多容积率，会不会侵害旁边老百姓和其他单位的利益呢？”柳老板拍着胸脯说：“不会的，我在中间，他们在周围。”那是在工地旁边柳老板的奔驰车上。

房局长知道，从东边看这个楼盘是挡住了西边的阳光和通风，从西边看就挡住了北边的阳光和通风，只是南北和西边中间各相隔了一条路。他想了好一会儿说：“等我考虑一下，要通过局务会啊！”

在房局长满50岁时，柳老板写了5万贺礼。第三天，柳老板笑眯眯地说：“请局长大人滴点墨水吧？”房局长说：“等过了年给你办，你可得保密啊！”

柳老板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超容积率以前都是罚款，也就是百把万吧，就是我把牢底坐穿也没有你房局的事，否则天地不容……”

当纪委副书记余平和房局长谈到柳老板楼盘容积率从9层提高到33层是怎么回事时，房局长争辩说：“这是一块城市中心的土地，寸土寸金啊！我也是从珍惜土地出发提高容积率的呀。再说国家和财政不是增加了几百万税收吗？”

余书记的眼睛虽不大却很犀利，可以说是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他说：“这么说来，还应该表扬你不是吗？”

房局长心里也想，这个纪委副书记那双眼睛像鹰的眼睛一样厉害啊！他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一幅这样的景象：一只鹰在天空盘旋，一只老鼠被鹰眼锁定，没命地逃避。但他强装镇定地说：“表扬就不敢当。只要领导不要误会，不要听信诬告就行！ ”

军人出身的余书记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说：“那你拿了人家的钱没有？”

房局长被盯得心里发毛，避开余书记的眼光说：“没有，没有。我没有拿谁的钱！拿那种钱是受贿，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余书记还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说：“真的没拿？”

房局长被余书记盯得心里发怵，躲开他的眼光，拍了一下胸脯说：“真的没拿！”

余书记沉下脸来，猛地拍一下桌子说：“没拿？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房局长不由一震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余书记说：“你不知道，自然有人知道，还有天知地知！等你想3天，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第三天，余书记问房局长：“你想清楚了没有？”

房局长低着头说：“我没拿！”

余书记让一名年轻的纪检员拿出一沓材料给他看，上面有一个人的供述，有柳老板的签名。还有柳老板拿钱给他的原始记录，时间、地点、拿钱时的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

房局长一看，原来柳老板早有准备啊！脑子里嗡地一下，像那只被鹰眼锁定的老鼠一样，瘫倒在地。

醒来时，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得把什么都承认了。

这场鹰与鼠的较量，终于以鹰的胜利结束。

【作者简介】

贺焕明，笔名贝奇，男，汉族，江西萍乡人，大学文化，历任中学英语教师，文史办副主任、主任、工商联主席、萍乡市社联《萍乡社会科学》副主编、萍乡市文联《安源文》副主编，现为萍乡市作协理事、安源区作协主席、《安源作家》杂志主编。1978年起，在各级报刊发表诗歌（歌词）、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文学评论、电视文学作品等，共计200余万字，出版有个人诗集《走向珠峰》、长篇历史小说《史镜·大国忠魂》《血镜·共和之路》《官镜·青天在上》，并多次获奖。先后加入萍乡市作家协会，江西省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中国微型小说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