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杨文镒：中国太极拳的文化品相——写给世界太极拳月

【编者按】从2001年开始，每年5月为“世界太极拳月”，世界各地的体育、武术及太极拳组织，会在本月内举行丰富多彩的相关活动。

中国太极拳正在成为世界时尚。

1982年，以《大趋势》轰动的未来学家奈斯比特曾预言，东方的太极和瑜伽将成为21世纪人类自我修养康复的最佳方式。

而俄罗斯柔道高手、总统普京更以为，中国太极拳（武术）是“人体的整体康复术”。

不仅仅在中国，在东亚，在整个世界，太极拳都越来越成为一种健身养生时尚。全球150多个国家和地区，3亿多习练人群，作为世界参与人数最多的武术运动，今天足以展示中国太极拳的文化魅力。

（一）

人类认识修炼太极拳，首先是从文化品相开始。太极拳的文化品相属于中国人的境界范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极拳静到极致，又动到极致；刚到极致，又柔到极致；感性到极致，又理性到极致；执著到极致，又超然到极致；复杂到极致，又简单到极致。如春蚕吐丝绵绵不断，如长江之水弃騰不绝。

好多人看不明白的是，用尽杨柳春风，行云流水，连绵不断，神采飞扬，潇洒飘逸，或是排山倒海，江河奔流，气壮山河，天地乾坤，，一切类喻性思维方式，都不足以表达其境界的精蕴。

太极拳的文化品相即是太极境界的魅力所在。养身、技击、审美、哲思，多视角审视，使太极拳的品相高深莫测。哲学拳，文化拳，养生拳，艺术拳，这在全世界两千多个拳种中，无一能匹敌。

无声的音乐，无言的诗。特有的太极境界所蕴含着的刚柔之美、神韵之美、协调之美，舒缓柔和自然的拳式，让松静安舒的心境所载负。中国人对于生命、对于自然、对于平衡、对于发展的理解，东方独有的人文情怀和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幻化万千的精蕴，在太极拳里都有深邃无言的展示。

一招一式举手投足中，人们体认到的是对生命本质的独特理解和表达，感知自然宇宙的风范魅力。其精、气、神所表达出的律动美，成为一种特深沉特高雅特优美又特古朴的文化特质。

（二）

西方人难解太极拳的优雅神秘，惊叹谓之“东方芭蕾”，不失为一种表达。

太授拳的修炼过程就是追求人整体和谐的过程，生命律动的过程，宇宙间终极思考的艺术化的过程，将自己有限的物质生命转化成无限的精神境界的过程。

这同中国古典舞蹈以神韵给人以美是一致的。

潜心去比较舞蹈与太极就会发现，舞蹈是通过形体的韵律节奏提炼组合，表达舞者的思想情致和生命解释。闻一多的《说舞》说；“舞是生命情调最直接、最实质、最强烈、最尖锐、最单纯而又最充足的表现。”

而太极拳又何尝不是如此。与舞蹈所表达的身韵、身法、和技巧相对应的，是太极拳的身法、心法、韵律节奏。这在太极拳原始经典的陈式太极拳中表达得最为直观明快，快慢相间、刚柔并济、阴阳多变，形神兼备、节节贯穿、折叠缠绕、松活弹抖、蹿蹦跳跃的艺术身韵，将人带进入痴入醉的审美境界。

（三）

与其把太极拳当作武术，不如把太极拳当作艺术。

单论神韵。

神韵是中国古典文化的魂。大凡神韵所及的的艺术理想境界，都以自然传神、韵味深远、天然化成的美学特征，体现出空灵淡远的意境。而太极从身韵对立统一错落有致的张力，不着痕迹的天然神奇、炉火纯青的表现极致，“以神领形，以形传神”的意念情感造化所外化出来的身韵，都完整地表现出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平衡之美、和谐之美、奇异之美、高阶之美、崇高之美”。（《生活与美学》）

至于“人拳统一”的“太极精神”于对立统一矛盾中体现出的超然化境，显然应尊为超越生命，通向宇宙的最高法则。万物大美，皆为整合后外化出来的最高维度的现实的绮丽。

金庸先生的太极拳实修，也许并不像他的武侠小说般入门。但他对太极拳的认识却力透金石：“杨式太极拳的特点側重在由中间平衡点（腰为轴）到外部极限圆（颈脖手脖脚脖）的极致美上。陈式太极拳的特点则正相反。侧重在由外部极限圆到中间的平衡点一一即腰轴的中和美上。”

此解说尽太极美的细微。异彩纷呈的陈、杨、吴、孙等各式太极拳，以内家拳共有的太极神韵，让太极天地成为中国文化品相异彩纷呈的百花园地。

（四）

不仅仅在美学范畴。

中国哲学的体用观来源于天人合一和天人感应，太极拳文化特质所表现的是宇宙根本法则。世界上只有太极拳拳术能如此高度抽象地

将宇宙自然规律，运化到与人自身生命如此有机地融合。它来自于中国历代有志于探索追求生命意义的修炼者的悟道结果一一道法自然。

从哲学的意义上说，无极感知代表本真的本体和本源。老子《道德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无极”正是哲学中既不可感知也不可以言说的范畴。对于《太极拳论》中的“无极”，也即没有动静，没有阴阳的一种时空状态。丹麦科学家、诺贝尔奖得主尼尔斯·玻尔用中国太极图太极文化解释量子力学的著名论点，证明太极拳深厚文化内涵及哲学理念与现代科学不谋而合的“对立即互补”。

太极拳审美功能的哲学基石是关于“道”的宇宙法则，被赋予了最大最根本的普遍性。“道法自然”，在太极的旅途中所要追求和表达的也正是最高的自然境界。不同层面的理解与习修，会呈现不同的品相，但在高维度上却永远以其真实而残酷地考验敢于向它攀登的志士，考验整体而终极的审美判断力及表现力。

（五）

曾经看到深圳一位区领导的干部任前公示，经历、学历之后，末了竟特别注明一句：此人精通太极挙。好叫人生奇。

能用太极挙将现代领导人的文化素养加以光大，不能不佩服干部人事部门的文化眼光。以武载道，崇尚文化品相，自古皆然。

秦、汉以降，中国武术在现实生活中发展了以健身、娱乐为目的，与戏剧、与舞蹈逐渐融合的套路表演，以更多地表达个人文化品相。历代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常以佩剑登堂过市结友为一时尚。耳熟能详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就是纯粹的剑术舞蹈表演。诗人李白自称“五好剑术”，好友称费“起舞拂长剑，四座皆扬眉”。

这是艺术感染。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又是上升到艺术的神奇境界。至于诸葛亮、辛弃疾、范仲淹、颜真卿，文人习武，早成文化美谈。这一形成久远的特色，当然也成就了现代中国乃至世界范固蔚为大观的武侠小说和武侠影视，以至其艺术魅力倾倒了好几代人。

太极拳理论的建立完成了中国古典哲学与武学的完美结合。祖师张三丰的“欲令天下豪杰延年益寿，不徒作技击之末也”，明确太极拳“技击”只是“末技”。王宗岳更张扬“详推用意终何在，延年益寿不老春”。

这一武学思想光芒，使太极拳不在囿于传统武术发展轨迹，而将自身升华到哲学艺术的层面，成为人类修养自身、完美自我的技艺和品相一一身心的善美和道德人格的教化境界。

太极拳不仅是一个拳种，更是一个文化艺术符号，它不仅是中国的，也正日益成为全人类共同的宝贵财富。如同互联网深刻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一样，当太极挙网络化生存已成趋势和现实，拳理拳论借助网络信息量大，风格流派视野开阔，学教欣赏形象直观，沟通交流天涯比邻，问答往来瞬间即是。

太极拳的文化品相深刻影响世界，已经在发生。

（原载杨文镒著《中国人的境界》，北京出版集团。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