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窄之道·名家专栏(17)|龚学敏:有一种宽叫做把水切薄

封面新闻 2019-04-04 17:27 38158

文/龚学敏

/名家简介/

龚学敏画像。罗乐/绘

龚学敏,当代著名诗人,《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副主席。1965年5月生于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


写过一首叫做《有一种宽叫做把水切薄》的诗。写诗自然有很多的写法,几十年下来,诗歌慢慢成了我认识置身的这个世界,包括人生的一种工具,或者一种角度。

隐喻、象征、通感,甚至密码,是我用诗歌和之外的存在间达成的一种默契。

诗歌与其说是发现,不如讲是更高一个层面的印证。世界大到用苍茫一词来形容时,便是一种没有边际的宽广,人的渺小会因为想像力的开阔而欣慰,像是找到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一种狭窄的锋利,并且,乐此不疲。

说起宽,尤其用来比喻做人或是一个人的内心时,都会想到一些好处来,甚至一些褒意的词。其实,想到仅仅是想到而已,与真正的宽是无关的,与自己是无关的,如同写诗一般。

多年前,包括现在也是如此,知道自己的诗该朝着那个方向写,那个高处写,自己笔力的不足也是明白的,终还是没法抵达。这是宽的无奈,也是窄的坚韧。

打小时候开始,有一件事让我一直纠结不清。几乎所有的课程在当时的课堂上我都是听不懂的,过了一二十天,又自然而然地懂了。这里面尤其以数学和需要背下来的课程为最吊诡。

遇上辩证法这样的词,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理解。像是一锅饭,老师开讲是下米,然后,自己慢慢煮,时间到了,自然就熟了。回过头来想,真还不敢保证给我们上课的老师自己懂没有。

我上的初中是农村那种戴帽子的小学,那时的老师们大多没有经过现代意义上专业的培训,多是知道一是一,便在课堂上给我们讲了一的老师,不管二的事。

这一点又以英语老师为最,老师很认真,可是他只在他读中学时学过俄语。这样的开始,直接的结果就是我高考时英语几乎为零分。

还有一个阴影,到现在都困绕着我,我从来不敢在公共场合大声讲有限的几个英语单词,甚至字母。

辩证法这样的大词,除了死背下它的定义之外,过了很多的年,对于我而言,都是恍惚的。直到现在,提到辩证法,脑袋里条件反射,出现的也就是朴素的“一分为二”4个字。更不要说,后来又加了两个字,叫做唯物辩证法。

世事想必都是如此,没有清清楚楚的。后来,又出现了作为唯物的反面对象接受批判的唯心主义。人心都是不同的,自然万物也就被表述的不同了。

很多的事,即使唯物,也是说不清的。比如,宽与窄。如果再加上人心,指鹿为马也不是不可能。还有自以为是,还有以假乱真,还有欺世盗名。

水是无形的。

关于水的定义,想必古今中外的说法都可以编一本辞典了。如果哪位有心人能做成此事,倒是一件好玩的事,算是一等一的闲书了。闲书的意义,一是要读着好玩,二是要有出其不意的妙招。

这妙招倒像是武林高手随手使出的闲招,功力不到的人,是万万想不到它会致命的,也读不懂。诗也如此,一句貌似很远的话,会让人内心深处一紧,被电击中一样,一个寒战。这效果,便是诗歌创作的境界,便是大开大合。也就是对宽窄的拿捏。

说到关于水的定义的闲书,我想它会一直厚下去,一直伴随着人类对自然和自己认知领域不断地扩大。比如,水由氢和氧构成,之前的人是无法想像的。物的水尚且如此,更何况由心而发生的诗歌。这便是我不愿意争论什么样的诗才是好诗的缘故。

诗歌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方向,是一个人靠近诗本质的努力。这是人类知道途径,而永远不可抵达的。不要轻易说别人写的不是诗,诗的可能像水一样,因为无形而无所不能。关键在于你呈现出来的文本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发现的。这一点重要到可以推倒很多人一生的写作。诗歌在某种意义上的残忍也在这里。

当然,它的容易则在于许多带有情感色彩的文字, 一经分行,便有了大众意义上的诗歌形式。这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靠人类尚未发现的诗的意义有多远。

就像是说宽与说窄一样,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用什么来和它比较。

大开大合不是一种创作手法,它是诗人对待世界的一种态度,一种做人的境界。这一点,装是装不出来的,就与对宽窄的认知一样。

宽窄是一个奇妙到让你没法下结论的一对貌似矛盾的辩证存在。因为所有倾向一方的肯定,换个角度都是不存在的。

我年轻时刚开始学习写诗,听到老师们总是讲打开,现在细想,这已经是诗歌写作中最好的教材了。情绪需要打开,想像力需要打开,最重要的是做人的格局需要打开。

时至今日才懂得,这种打开就是对宽窄的度的把握,是一切写作存在意义的根本,像是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兵器。

说到宽,想想有些词本就是为了否定自己而存在的。比如,取之不尽。世上本没取之不尽的事物,包括时间。

小学四年级之前,我是在一个现在看来距县城很近的小山村读的。那时候到县城,我骑过一次马,用了半天的时间。

距离可以用时间来形容,更让人不能忘记的是用屁股被硌疼后左右腿换着承受身体重量来回的次数来计算。

前两年专门坐车回去了一趟,学校修成了小洋房,因为是澳门方面的援建,一见面便觉得很洋气。

之间的时间,感觉很薄,薄到一捅就破,而又永远也不会破的程度。这种薄慢慢地摊开,成了一种宽,宽到可以任意安顿自己的童年。

村子后山的树林是我小时候去得最多的地方。村里人把现在认为的保护生态环境,抵御自然灾害而植的树叫做神树,把环抱村子的后山称为神山。落叶和松软腐植土很厚,厚到一脚踩下去,有踩在厚厚的雪地里的感觉。这样的密林给我最早关于世界的认知。

我把听大人们讲的故事,和在连环画上看到人物和事件全都放在林子里,给凡人划地盘,给妖精指定枯树的洞作为他们的洞府。遇到像动物的石头,就他们命名,然后帮我管理在大人眼中一脚就可以毁灭掉的世界,最朴实的童话的世界。

这是一个密封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后山构成了现实生活中物质贫瘠的我在精神方面的疆域,一种不真实的宽。或许,这才是我写的第一首诗。

我现在依然认为,与自然的亲近是一个写诗的人接近诗歌本质最有效的方式。甚至在社会分工,包括艺术的分工越来越精细的今天和未来,诗歌最可能承担的一种负责人的心灵与自然沟通的职责。

后山的树林,以及我小时候的环境与生活状况,肯定影响到了我的写作。我迄今都还固执地认为汉语、汉字是最适合写诗的。这与象形文字的天生有关,每一个汉字都可以在自然和人的内心找到一个准确的位置和命名,这也是诗歌的职责所在。

童年苍茫过来,像是可以覆盖和笼罩我们成年后的所有,以及我们的未来。这种宽无边无际,没有人能够看透。但是,有一点不同的是,这种宽有时候会变得很尖锐,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可以刺穿我们的理性不能到达的所在。

这是窄的优势。当我们关注窄的锋利时,像是鸟喙,走在飞翔的前面,引领羽毛,引领风,引领宽。

“有一种宽叫做把水切薄。”与此同时,“水的狭窄被用声音磨刀的人,噙成了时间的暗器。”

有一种观点,哲学在当代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科学依旧在发展。

如果是这样,写作意义上的大开大合,以及宽窄之道是不是更应该逼近自然本身。也许,真有一天,人们会用诗歌来抽象整个世界,包括人类的情感。当然,这需要时间,和农耕文明、工业文明……

这之后我无法想像到的各种文明,关键是它们之间,质的嬗变。

评论 1

  • 186?871 2019-04-05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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