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评丨“大三线”的人们——读凸凹长篇小说《大三线》

《大三线》凸凹著，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

常龙云/文

凸凹的小说《大三线》，放置我案头有一段时间了，几度拿起，都强按捺住好奇心，没有轻易打开，恰似一个对宝藏充满各种幻想的人，站在宝藏的洞门前一样。我猜想，他是如何用小说的形式，表现中国三线建设这一宏大主题的？

始于上世纪60年代的中国三线建设，80、90后的朋友们可能闻所未闻，出生在大巴山的我，却是断断续续耳闻三线建设的各种传闻长大的，什么秘密山洞、军工厂、保密费、卫星、导弹、火箭等等，不是凡间烟火，都是上天入地的神话，其传奇性、惊悚性、神秘性，都是我这个山里娃无法想象的。

所谓三线，是上世纪中苏交恶、美国紧逼的国际形势下，年轻的共和国以经济为基础，划分的三道国防线。沿海地区是国防前线，属一线；内陆纵深的云、贵、川等地区是战略大后方，属三线；中间是国防缓冲地带，属二线。三线建设，是中国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设施建设，由沿海地区及大都市向内陆山区的一次大迁徙，对后来的国民经济结构和布局，影响深远。而那些随之迁徙的人们，从繁华都市来到夹皮沟，个人及家庭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根本转变。

三线建设无疑是一个宏大叙事。作为长篇小说，作者避开惯常的、也是老套的、更是笨拙的全景式写作方式，匠心别具，另辟蹊径，用《保密费》《球时代》《花儿与手枪》等七个中短篇小说架构起来，因而笔走轻灵，游刃有余。这七个中短篇小说既独立成章，各自一脉，又相互牵联、交融，浑然一体，呈现出洋洋大观的三线建设局势，恰似小说中的大巴山脉一样，群峰座座屹立，穿云戳天，各具形势，各显性格，却又纵横拥连成一片巍峨，在中国西南天空，勾勒出一道气势磅礴的奇妙天际线。这种架结的优势在于，读者可以从头到尾通读，如凌绝顶而览众山，也可以不依顺序，随心所欲地选择其中感兴趣的某一篇章阅读，不影响小说的完整性。

布局大巴山区万源一带的国家三线建设，多与高度保密的中国航天工业有关。作者在万源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对那里的山川地貌、人事和物事，都十分稔熟。但作者无心做解密工作，满足常人的好奇心。再说，解密也不是小说家干的事。作者关注为中国航天事业无私奉献的那群人，揭示他们注定不平常的人生和命运，探究他们的精神世界和心灵运行轨迹。陈大为、崔不觉、牛大荣、蓝亦汪、佟哑花等，大巴山区花蕊山腹地航天工业9401厂的人们，被作者鱼贯请出，一一掀开神秘面纱，个个跃然纸上。

铣工牛大荣眼花缭乱的爱情，都与保密费密切关联。朴实的农家女菊花、狡黠的售货员燕子、深沉的邮政职工赵小莉，无一不被他用保密费搁平。一份保密图纸的离奇丢失，却让他遭受不白之冤，身陷囹圄，晚景凄凉，令人唏嘘（见《保密费》）。觉觉、小崔、崔工、崔高工、崔教练，都是一个人的名字——崔不觉。一个人有这么多名字，注定不寻常。这位少年天才、航天工程师、导弹专家，一个名字称呼，实际上就是他的一段人生经历。他为睡不好觉而苦恼。他为啥睡不好觉？跌宕的人生、不平凡的命运、遭遇的种种挫折，能让他安心睡觉吗（见《睡觉问题》）？工艺员陈大为一心想有一支枪。他暗恋“厂花”佟哑花，而佟哑花却投入了别人怀抱。他不惜铤而走险，潜入军营盗枪，想干掉情敌（见《花儿与手枪》）；后来，他因失眠等原因想自杀，尝试了种种自杀方式，都未能如愿（这很有讽刺意味），于是去黑市购买手枪，结果自杀未遂，反而因触犯法律而锒铛入狱（见《我要一把枪》）。

小人物的人生和命运，都只能是在时代风云中随波逐流，不是自己所能够把控的。连自杀都不能够如愿以偿，你还能干什么？纵观作者笔下的人物，性格大多都是分裂的。他们的善良、纯朴和种种无奈，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重要特征。

也许跟作者的诗人身份有关，小说《大三线》的语言极具跳跃性，与时空的交错、人物命运的起伏，构织成小说的独特个性和鲜明特色；而恰到好处地运用地方方言、时代语言等，时常产生出荒唐、诙谐与黑色幽默的效果。

小说所展示的大巴山区花蕊山那片神秘的深山老林，不是与外界隔膜的幽僻之地，而是与共和国首都、华夏大地、乃至世界风云气息相通的，跟国运、民运紧密相联的。掩卷之后，不由人不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