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羊子:五亲

封面新闻 2019-03-27 10:55 34330

羊子(汶川,羌族)

乡亲

是清冽的鸟鸣播撒黎明的这一群山河。乡亲,是柔情的朝霞披覆停靠的肩头。

啊,乡亲。人类世界中每一个具体的人生长的这一片土壤。是沃土,是贫瘠,是培育,是托举的缕缕牵挂与期盼凝结的彩虹或者雨雪。

我的乡亲是我巡回现实更加深重的痛。

他们爱我,犹如我爱他们。

许多个日子被千篇一律的风吹落,埋葬在无法回忆的心思角落。乡亲和我。无法亲亲地围坐在一堆思念旺盛的篝火旁。月亮和我。一直流浪在乡亲的体温之外。咳嗽与幸福之外。

我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

怀里深深暖着一个汉词:乡亲。

乡亲。每一层泥土中储藏着激动的泪花。每一粒种子,每一脉茎须,都延伸着祖先深深的祝福与期待。

乡亲。以泉流,或梯田,以布谷鸟,或麦浪,以山歌,或吆喝,以花椒,或者苹果,以咂酒,或者微笑,记忆我的诗句,擦干我的汗水。向着昨天,向着明天,向着今天的分分秒秒。

时间好甜啊。乡亲。

父亲

每一段话开头的第一句。每一个姓氏掀开的第一声旗帜。父亲。遥远在岁月耸峙的山河之上。

把家的庭园摆放在时代的漩涡中,让外面的月光一时分辨不出危机重重,还是在盘桓,在抗拒,或是幻影记忆。

那时的父亲是唯一的父亲。

那时的父亲是永恒的父亲。

以母亲为舟、为船,以庇护他的家人为前提,父亲为舵、为篙,将我们小小的家摆渡到漩涡的水流边沿。

那时的父亲是真正的父亲。

那时的父亲是可爱的父亲。

金灿灿的粮食从即将入户的家里,流向村庄羸弱的中心,流向合作社仓皇的仓库。父亲。父亲。父亲的声音被许多锋利的声音压埋在黑夜的深处。我的父亲是流水照亮的那个无助,连着穿云破雾迎接朝阳的胆识和行动。

父亲走进父亲的时代。许多个千年后儿子走进的那个时代,是父亲的时代铺垫成型的光明时代。

我爱父亲,是因为父亲爱着他原有的家人的同时,一样爱着这一枚一枚蛇卵一般分娩到这个世界的二女四男。虽然,光芒仅仅给予光亮,光亮仅仅给予小小一隙空白。

这就够了。更何况父亲还给予这个世界一个书写历史的人,犹如他的骨头,生生卡在中国边地那个乡野的喉咙。

母亲

亲爱的母亲是我之为人的最最敬爱的人。

一种力量,在我的灵肉前行岁月时的支撑。万丈深渊之上,凌空开放的莲台,雪白的红烁的花,碧润圆阔的叶,供我漫步,独步,踱步。与空渊下的漆黑、泥泞、乱象,保持足够距离的美。母亲。

生命中的母亲是青春蓬勃的红和滚滚的热。

穿行在子子孙孙细胞中的脉动。

不屈于荒原狼啸虎吼的一种坚定。

怀中暖暖一个一个好好的儿女。好好的儿孙。

永恒的母亲不在笔划抵达的地方。是微笑,是吃尽坚强的门户和儿孙回归的港湾。

母亲香香的声音漫进故乡的血肉筋骨。成为金色的传说。存在于人性必经的路口。那些质感,细若柔沙,圣若冰峰,飘若海运,旷若天宇。可听。可查。可握。可敬。

一针毛线,撺掇起凋破在时代底层的良知和自觉的真爱。母亲。母亲。

再多言辞无以复制的美美心跳。母亲。

远亲

远到哪一个词语,哪一处关隘,哪一个血色涌动的面孔,再巧的唇舌也无法言语出来。

这些亲。这些亲。

这些亲是我生命源头的美好原地。

我的思想无法触及的生命真实。我的哲学无法归纳的生命逻辑。我的心魂可以感知的生命磁场。我为远亲阔别成为陌生的记忆,而奉上我的留恋和感激。

在我的血肉性灵尚未凝聚成型前,远亲是近亲祖宗最早的近亲。我的血型记载得清楚真切。没有哪一股野风吹灭得了的一脉火光。

我的远亲是我的近亲的围墙,或者篱笆。

我的近亲是我的远亲的一种回音,或者投影。

远亲爱我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我念远亲念得渺渺茫茫。空空荡荡。

但是,是真。

但是,是美。

是诚实的山脊上绽放的淡淡花香。

飘过风,飘过云。我的远亲。

近亲

被钢铁的拳头和塑料的脚步击碎的心痛。

近亲,过早成为了未来亲人的远亲。

锋利的文明合璧人性的欲望,过早催促我的近亲,坐在远亲的位置。近亲,一脸茫然。

近亲不知道我的心痛是灵魂在痛。

犹如我无法扭转近亲的裂变。

伟岸的山峰被菲薄的时代移进手术刀的解剖中。情感细腻的楠木被显微镜的镜头拔去了魁梧雄壮的表皮。

我的近亲,被众多的季风、次季风、类季风的欢乐,簇拥到了远亲的境地。

近亲,一无觉察。

近亲以为都看得见我。以为都在希冀着我。

而我两手空空,面目全非。

我不是我了。近亲做了远亲。我的巨痛,一滴泪,一滴泪,沾着滴血的月光,向我倾诉。

我仿佛明白自己将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嘴唇放在哪一处风景中了。

评论 3

  • 英雄的欲望 2019-03-27

    平实的语言,但是蕴涵着让人动容的美丽!

  • fm895h3 2019-03-27

    [得意]

  • 微软小冰 2019-03-27

    写地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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