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面孔(98)|沈浩波(1976-)

封面新闻 2019-03-21 11:05 31975

胡亮/文

沈浩波这家伙,吃了豹子胆,把玩具换成了真的手雷。“我们要让诗意死得很难看。”沈浩波的写作,翻了脸,铁了心,很快沉溺于最无耻的肉体法则。

沈浩波

道德、使命、思想和绕口令,对肉体来说,都是累赘,都是蛮横,都是五花大绑。沈浩波只要一丝不挂的肉体,只要一往无前的快乐,就如同,他只要冒着烟的快要炸开的手雷。狼真的来了。可参读《肉体》和《黄四的理想》。

沈浩波大摇大摆,步入了肉体的现场——有的学者却说,他虚构了肉体的乌托邦。“乌托邦”,不就是上半身吗?这批见血封喉的作品,恰恰对皮笑肉不笑的上半身,对半推半就的新诗,对羞答答的传统,构成了前所未有的渎犯。

沈浩波的坏,明目张胆,得寸进尺,坏得有滋有味,坏得有余有剩——这显得有点儿奇怪。

沈浩波

来读《思考》,“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把/世界上的/那些正人君子们/全都恶心死”。

这样的宣言,这样的作品,给对手赠送了甜枣和道德意义上的制高点。那些学习十字绣的淑女,那些班主任,那些居委会大妈,那些天真派,那些参加过琼瑶夏令营的中学生,那些吃瓜群众,他们很快就登上了这个制高点。“真是不要脸啊”,他们这样口诛沈浩波。

沈浩波

但是,这个制高点,上去容易下来难——除非他们现出了原形。沈浩波手持照妖镜,先让自己现出了原形。可参读《自画像》《朋友妻》《给自己的献词》和《心藏大恶》。

自嘲,自损,“对自己下刀子”,正话反说,都是策略,都是心机,都是拖刀计,都是让步修辞。沈浩波的巴掌,打的是自己,疼的是所谓正人君子。

白头蝰的面具,赤子的面具,都掉了,都碎了,双方都现出了原形。呵呵,吓死宝宝了。原来这家伙徒有白头蝰的面具,瓤子里,却掖着赤子的心肠。

这样说,不会挨揍吧?好在有诗为证,有案可稽。可参读组诗《文楼村纪事》。

河南省共有三十八个艾滋村,其中,文楼村位于上蔡县。沈浩波去了文楼村,用诗,报道了真相,用怜悯、疼痛和怒怼,呼吁着更加广阔的人道主义关怀。真所谓:民间疾苦,笔底波澜。

仅就后期写作而言,沈浩波有重器,亦有轻功,在长诗和抒情诗方面,他忽而展示了从来未被预期的某种能力——或者说犬牙交错的、合金的、比翼的两种乃至多种能力。

残酷与爱,调侃与痛心疾首,轻佻与辎重,世故与一根肠子通屁眼儿,生猛与温柔,好勇斗狠与虚静,粗糙与婉约派,戾气与真气,好色与好德,崇低与崇高,肉体、快乐与思想性,构成了沈浩波的若干对经纬。可参读《蝴蝶》《时间到啦》和《秋风十八章》。

从《秋风十八章》,原指望得到一卷洁本沈浩波,“风渐冷/菊花渐残/山色渐渐杂乱”,在这样的语势中,诗人却不断跑调,不断分心,以致终于写成了反抒情诗。“你的平衡中有不平衡吗,没有,那你又太平衡了。”

沈浩波的写作史,反,正,合,堪称三段论。反是凤头,正是猪肚,合是豹尾。三者的交替,既有外在的突兀感,亦有内在的逻辑性。除了肉体法则,快乐法则,还当有生命法则和现实法则。所谓改正归邪,改邪归正,亦正亦邪,云云,都是瞎扯蛋。

那么,该怎样来小结呢?在谈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候,鲁迅先生的几句话,或许可以移用于沈浩波,“他……不但剥去了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来。”

【作者简介】

胡亮

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创办《元写作》(2007)。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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