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面孔(97)|王敖(1976-)

封面新闻 2019-03-20 10:38 33278

胡亮/文

新世纪就是创世纪,2001年,王敖开始写作《绝句》。每首三句、四句、五句或六句,已然自成一个系列。

诗人的想法有两个:其一,更新读者的感受力,其二,接续漫长的抒情传统——两者,直如两刃相割。诗人却很享受此种险境,偏要在水火之隙,去丰满想象力之翼,去展开想象力之翥。如何更新读者的感受力?答曰:荒岛求生。

每个字,每个词,都被置于荒岛,都挟带着一块冲浪板,要去挑战未知的可能性的大海。挑战就是意义。

所以说,修辞可曾玉成过某个故事或思想?不,它只负责少量的——甚至微量的——“实用”,却玉成了自身的快感、自身的放浪形骸。

王敖

诗人已经乘上了形式论写作的地铁,他将抵达一个双黄的站台:形式,形式作为内容。“昨夜失灵的,小神般的水母就像/会走的僧帽,来自并对抗虚空大师”。

有了这个前提,方可言及诗人的节奏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节奏感呢?爵士乐?布鲁斯?即兴演奏?或许可以如此理解,音乐搅拌了诗人的生活和诗歌,他已不能将三者历历分开,爵士乐也罢,布鲁斯也罢,即兴演奏也罢,并非刻意——却又如此刻骨地——决定了诗歌的骨架。

在写作中,有时候,诗人也会放开音乐,这放开,却是为了更深入地探知音乐的可能性。比如,所有词,都可以是象声词。故而,可以通过谐音来求得字句的飞快滑动。

从“玉人”到“愚人”,从“飞人”到“非人”。此种飞快滑动,形成了诗人所说的“谐音的瀑布”,其实也就是“能指”(Signifiant)的瀑布。

对于此种游戏,笔者不敢寄予厚望,但确已看到,当诗人拿捏得当,字的滑动,响应了词,词的滑动,响应了句,句的滑动,响应了篇,这样,非徒机趣而已,也有可能抓住一把美学的变量和增量。

如何接续漫长的抒情传统?答曰:死蛇弄活。

单就形式感来说,王敖,既不是王镣,亦不是王条——后面二王,都是唐人,都曾入选宋人洪迈编选的《万首唐人绝句》。唐人绝句,堪称绝代,如今却都是死蛇。王敖绝句,仍是新诗。

他写到飞机、光纤,也写到玄珠、白猿、水苍玉。难道因了写到后者,就能拾得唐人的牙慧?王敖的智力,奇崛,幽深,断不会如此咬定。

关于唐人的抒情传统,还是宋人严羽说得好,“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王敖自是晓得。此种风神的求得,赖于克制抒情,赖于禅宗或道家美学。“在音乐的潮水里画了一幅山水画”——王敖亦能得其堂奥。

诗人写有一首《无焦虑先生传》,此种无焦虑,恰恰乃是反复焦虑的结果。无焦虑,故而,死蛇弄活,故而,能得古绝句的风神。

王敖

有趣的是,王敖,常常自称“王道士”。见于《王道士与水晶人》《王道士对故居闪电的三层回忆》《王道士访问拿撒勒的古玩店》和《王道士问龙须虎》。其诗集,《王道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书名固然取自披头士乐队(The Beatles)的唱片《佩伯中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Sergean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却没有洋味儿,反倒有古味儿。

“就像核桃啊,躺在樱桃的身边/要静静相对,又想要交欢”——这是王道士在美国的美学小捷报,顺势也可以说,这也是王道士给中国的美学新面貌。乃是什么样的含混啊?中与外,古与今,乃至女与男,“旗袍中的莎士比亚”。

两个问题回答完毕,现在,可以来面对王敖绝句的三副面孔。其一,作为记忆的怀疑论,或变形记;其二,作为童话、神话,或反童话、反神话;其三,更为习见,“掌握了小概率”,作为绝妙的论诗诗——这个遥继了唐人杜甫或金元人元好问的论诗绝句传统。可以分别举例,奈何诗名儿都叫作《绝句》。

【作者简介】

胡亮

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创办《元写作》(2007)。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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