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布衣:硬币的记忆

封面新闻 2019-03-19 15:59 35900

布衣(三台)

硬币,曾经是我生命中的一片阴影。

大约是我6岁的时候吧,过年了,父母照例给我们发了压岁钱,每个人的总数都是7分钱,几个叮当响的硬币。

有钱了,弟弟、妹妹很兴奋,我也很高兴。我们决定到村上的代销店给家里每一人买一颗水果糖,而且要买那种包裹着漂亮玻璃纸的水果糖。

我们一路蹦蹦跳跳,高兴的劲头,超过了站在苦楝树顶上的那几只喜鹊。

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怕把钱跳丢了吧,在路上,我居然把两枚硬币放进嘴里含着了,一枚5分,一枚2分。

到了代销店,店主爱理不理,翻着眼问我们买什么。我一紧张,刚想开口,硬币却滴溜溜地顺着口水滚进了肚子。

吞下硬币的一刹那,我并没有惊慌,只是心疼没法用钱买水果糖。好在弟弟、妹妹懂事,用自己的钱买了水果糖,不仅给我分了一颗,还给父母各买了一颗。

吃水果糖的时候,母亲问我们用钱的情况。我支支吾吾不敢张口,弟弟嘴快说,哥哥没用钱,他的钱吞肚子里了。

吞了多少?什么时候吞的?母亲的声音顿时慌乱起来,我也不知所措。

赶紧想办法吐出来,要是卡在肠子里,梗住了,那还了得。院子里的邻居们七嘴八舌,说着各种担心,出着各种主意。

母亲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肥皂水,可我说什么也不喝。父亲大吼,捏住我的脖子,趁我张开嘴,母亲闪电般端碗,肥皂水咕噜咕噜几声,进了我的肚子。

父亲倒提着我,母亲使劲抠我的喉管,试图让我将硬币吐出来。肥皂水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甚至倒灌进我的鼻孔。

后来,我又喝了糖水、盐水、艾草水、草木灰水,杂七杂八,但始终没能把硬币吐出来。

当围观的邻居散去,家里安静下来,我精疲力尽,躺在竹椅上。那时,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幸好,一名老中医救了我。老中医的家,在到方垭场路边的一个院落里。疲惫慌乱的母亲带着疲惫无助的我走了好几里山路,老中医却出诊去了。

直到母亲把我们俩脸上的泪擦干一遍,又擦干一遍,再擦干一遍,他才回来。老中医问了情况,笑了,没开一点药,甚至连诊疗费也没收。

他说,莫担心,这娃娃是嘴巴馋了,想吃肉了。你们赶紧回家,割一大捆韭菜,炒点腊肉,使劲吃,直到吃饱为止,明天就好了。

回到家里,我家没种韭菜。邻居杨大婆种了,她听说我要吃韭菜治病,立即送来了一撮箕。

仅剩下的一小块珍贵的腊肉,切成了肉丁。腊肉藏在韭菜里,绿意盎然,但依然肉香扑鼻。

哥哥,你快吃嘛,妈说了,这是给你医病的药,你吃了就好了,好了就可以和我们一起耍了。弟弟、妹妹不住地吞口水,却听了母亲的话,不吵也不闹。

第二天傍晚,我的病真的好了。两枚硬币裹在没有消化完的韭菜纤维里,跟随着排泄物到了肚子外面。

那位老中医,一直被幼年的我惊为天人。当我读到神医扁鹊和华佗的故事,我认为他就是扁鹊或者华佗。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路过老中医住过的那个院落。那笑眯眯的脸庞早已不在,那土墙房子早已换成砖瓦楼房。但每次经过,我总是肃然,在内心五体投地,恭恭敬敬地向着那个院落行一个大礼。

【作者简介】

布衣,1971年9月生,四川省作协会员。在《诗刊》《草堂》《天涯》《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散文诗》《延河》《边疆文学》《芳草》《剑南文学》等多家报刊发表过作品,有作品入选《中国新诗年鉴十年精选》(杨克主编)、《百年新诗百种解读》(陈仲义主编)等选本,有作品被《青年文摘》等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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