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徐朗清：永远的忏悔

徐朗清（泸州）

女人生下一个“煮饭的”，男人的脸阴阴得怕人。女人愧愧的，仿佛做了什么对不住男人的事似的。

女人不敢撒娇，还没满月，便硬撑着去烧锅煮饭，割猪草，种庄稼，忙得团团转。背上的小女儿仿佛知道爹不喜欢她，很乖，风里雨里和娘形影不离，很少哭闹。

男人总是闷着脑袋，整天秋风黑脸。他整日为没有一个续香火的唉声叹气，动辄摔盆甩碗，骂骂咧咧。愧愧的女人低着头，悄悄抹泪，拼着命地苦做。她似乎想用拼命劳作减轻心中的悲苦、愁烦。

那日，男人头也不抬地对女人说：“娃她娘，我看把这个赔钱货送进城去吧？说不定娃娃落到个城里好心人手里，还要享一点福呢。”

女人正为娃娃缝衣服，手一抖，那针戳进了手指头。女人深情地看着熟睡中的娃娃，叹口气说：“你真舍得让娃娃受苦……”。她悄悄把熟睡中的女儿从床上抱来搂得紧紧的，一个劲地抹泪，男人不接腔。

那日，天刚朦朦亮，一弯残月挂在天边，男人让女人把小女孩喂得饱饱的，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男人抱起就走，女人扯住不放，那泪汩汩地淌了满脸。男人犹豫了一下，一狠心，猛地甩开女人，女人不管不顾男人的呵斥，丢魂失魄地跟在后面。

山道弯弯，山风习习，男人女人走了一段长长的山路，搭上进城的客车。到城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那一轮落日，红红的，如血。

汽车站人来人往，男人抹抹汗，把娃放到长凳上，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犹犹豫豫地把一张纸条塞进围裙中，那是娃娃的生庚八字。

他见女人跑过来，发狠地拖起女人便走。女人脸惨白，嘴角似乎有血渗了出来，脸上满是泪，要倒。

远远地，男人、女人看见娃娃周围围了一大堆人，这个抱抱，那个抱抱，有摇头的，叹息的，指指戳戳的。他们看见一个面善的妇女抱起娃娃，与另一个男人叽叽咕咕的，又见那个男人点点头，抱起娃娃便走。

男人想：这娃娃落到这对中年人手上应该不会遭罪吧？心里有些许安慰。正欲拉女人回家，谁知女人像疯了似的向抱孩子的那对男女冲去，迎面撞上一辆风驰电掣的客车。

男人跑过去一看，女人被压在轮子下，血汩汩地流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哀怨，忧伤。他的身子往下坠，坠入无底的深渊。过了好久，“哇”地哭出声来。

他拼命地捶打自己，又猛地从人堆中把娃娃抢过来，跪在女人面前，任泪水横七竖八地顺着脸颊滚落，为自己做的这一桩蠢事，为对不住娃娃的娘，声嘶力竭地嚎着，像一只狼。

山头上又多了一堆黄土。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后来，总有一个叫秀的姑娘陪着她爹来上坟。村里人都说，这娃娃活脱脱就像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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