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现在我们带你回家——追记践行检察理想的女检察长张晓梅（下）

封面新闻记者李逢春曹菲何方迪摄影李强

陪伴张晓梅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的，是75岁的老父亲张学明。

40多天里，晓梅躺在病床上，父亲握着女儿的手，守在床边。两人谈天说地，回忆过往，说童年点滴，聊工作理想，也不回避生死话题……

回望女儿的一生，张学明难掩悲伤，含泪评价：“她这短暂的一生，是平凡的，也是优秀、称职的。”

“我走了之后遗体告别仪式不搞，追悼会不开。”

张晓梅生病后，一直瞒着父母。直到1月16日她病危，姐姐才连夜从达州赶到巴中，向父母说出了实情，“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告诉他们，可能最后会是一个终生的遗憾。”

四天之后，张学明赶到成都的医院，守在女儿的身边，再没离开。

40多天的陪伴，他见证了女儿与病魔顽强抗争的全过程。“我女儿非常坚强，求生欲也很强，所有医护人员都很吃惊。”张晓梅清楚自己治疗的全过程，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也保持了对生活的热爱，对生死的豁达。

晓梅精神好时，父女俩就会聊天。谈天说地，聊童年、工作、身边的人与事……只是有一个话题，张学明始终不敢触碰。

父亲张学明

“生与死啊……”2月27日，他终于鼓起勇气小心试探。话音未落，女儿就开口了：“这个事情你放心，我早就想好了，虽然不知道哪一天，我早晚是要走的。”

之后，张晓梅的一席话，让这位75岁的老父亲既骄傲又感动：

“我走了之后，遗体告别仪式不搞，追悼会不开。有亲戚提出要把我的遗体拉回巴中，拉回去干什么？展示吗，给人参观吗？人都走了有什么意义？我住院的时候已经给家人、组织添了很多麻烦，走了以后不给任何人找麻烦。（遗体）就在成都火化了，不要拉回巴中。我自愿捐赠器官，以此延续我的生命。”

张学明没有想到，女儿的想法和自己如此一致。说开了，压在父女俩心头的石头没了，两个人都释然许多。

“这一生为了理想，你努力了、奋斗了、实践了。”

无论是与父亲交流时，还是在亲手写下的告别信中，张晓梅都表达了对无法再为理想奋斗的遗憾。

“女儿，你这一生为了实现理想，你努力了、奋斗了、实践了，这就足够了。”张学明这样宽慰女儿，“你虽然到通江就是500多天，但是在这里做了很多工作，创造了很多市上的一流、省上的一流，甚至全国的一流。老汉儿（四川话，意为“父亲”的意思）为你感到骄傲！”

2016年10月，张晓梅到通江县人民检察院任检察长，成为巴中市唯一的女检察长。在她的带领下，通江县人民检察院被评为“四川省检察机关科技强检示范院”、“四川省十二五打击破坏生态环境资源违法犯罪先进集体”，并在2017年、2018年连续两年获巴中检察机关目标绩效考核一等奖。

张晓梅个人，也被省政法委表彰为“四川省政法系统先进个人”、“我最喜爱的政法干警”。她还推动了四川省首例，也是全国非试点地区首例行政公益诉讼案件。

“我从冰星而来，如果治不好，我就回冰星治。”

2月16日晚上，开学前的周末，张学明把孙女带到病房。这是张晓梅和女儿最后一次见面。“女儿，你对妈妈还有什么要求吗？”张晓梅一把拉女儿到跟前。“妈妈，我什么都有了，没有任何要求。”女儿说。

自知时日不多，为了不让女儿伤心，张晓梅编了一段美丽的童话。

“还记得你小时候妈妈给你讲的故事吗？”女儿点头。张晓梅给这个故事加了新的结局：“妈妈是星球上的旅行者，从冰星过来，如果病治不好，我就回冰星治。”话音未落，她已不忍流泪。

最后，张晓梅对女儿提出希望，让她好好学习，听爷爷、婆婆的话。事后回忆，张学明才意识到，晓梅这是在跟女儿做最后的道别。

张晓梅在公益诉讼案出庭前进行工作准备

3月1日，张晓梅似乎觉察到了身体的变化，硬撑着用手机按下千字告别信，写下对同事、工作与多年检察生涯的不舍。2日上午，她又对父亲倾吐心声，对父母、丈夫、女儿做最后的道别。

感谢父母：“对不起爸爸妈妈。感谢二老的养育之恩，女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请爸爸妈妈不要为女儿的离去感到悲伤，我在天上会祈祷你们二老健康长寿。”

愧对丈夫：“我和罗揆生活了十多年，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但也有磕磕绊绊。我脾气急躁，很多时候没有给他好脸色，后来又去了通江……想起来，我这个做妻子的，也愧对了他。“

牵挂女儿：“女儿是我最大的牵挂，希望罗揆好好照顾她，让她幸福长大。”

字字句句入耳，张学明已泪水横流。

“我和你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现在我们带你回家。”

虽已交代后事，但张晓梅并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她还想再搏一博。转入成都市第十人民医院（疾控中心）是张晓梅和家人做的最后努力。她想在这里进行血浆置换，医院的判断却是——风险太大了，手术的意义不大。

3月6日，医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晓梅。当晚10点半，张学明突然发现女儿精神极度萎靡。医生抢救时，张晓梅的嘴角在流血，血压也降到了24，这是体内大出血的症状。

输血之后，张晓梅情况稍微好转。但没过多久，她突然变得烦躁，反复撕扯床单，身上再度出血，张学明只能不停擦拭。就在这时，张晓梅伸出左手，拉住爸爸的右手，垫在脸颊下面，眼里缓缓流出泪水。

“他们（家人）都出发了，凌晨3点妈妈就可以到了。”张学明俯在女儿耳边轻声说，张晓梅听了点了下头。张学明转身流泪请求，“医生，请一定维持到亲属过来。”

7日凌晨6时，在9位亲人的陪伴下，张晓梅走了。

按照她的遗愿，张学明提出捐赠女儿器官。遗憾的是，她的身体情况达不到捐献标准。癌细胞已扩散、转移到其他器官，眼角膜红胆太高，也无法捐献。

张晓梅送别仪式

7日上午，成都阴雨绵绵。依照张晓梅的嘱托，家人在成都的殡仪馆进行简单悼念后，把晓梅的遗体火化了。

张学明开着车，和老伴一起把女儿的骨灰带回巴中。一家人以这样特殊的方式，完成了最后一次共同出行。老父亲说：“是我和老太婆把你接到这个世上来的，现在我们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