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面孔(84)|安琪(1969-)

封面新闻 2019-03-07 11:17 31519

胡亮/文

安琪与庞德(Ezra Pound)的跨时空相遇,改变了我们关于当代女性诗的预期。

女性写作也罢,女权写作也罢,在已设定的单调的角色扮演中,凭其削肩,不可能承担起某种综合能力的考验。而庞德的《比萨诗章》,却以大河前横般的杂乱和决绝,将安琪推向此种考验:当代女性诗乃有步入“无性别写作”的可能。

这是一种强行展开的写作,犹如巨石滚动,以至于诗人也不知道将停落于何时何地。“神力”、“先天之火”、还有巨大的生活,三者共谋,成就了一部又一部的长诗。

这些长诗来回捣腾,将词语、文化和现实碾压成破碎之物,然后拼贴成看似完好的后现代主义之瓮。可参读《任性》和《轮回碑》。

安琪似乎只是这些长诗的其中一个作者,她睁大了眼睛,为另外几个作者的胡闹感到吃惊,却又与他们共享了某种痛快感——此种痛快感在很大程度上来自“材料”的无可无不可。

安琪那统摄的才能如同天赐,能将“诗”写成“非诗”,落实了她对庞德的独得其秘的读解。想她每当罢笔之际,必有受掠之感,亦有受施之感:这可不是谁都会有的体验。

除了长诗,安琪还写了很多短诗:取道于这些短诗,她才作为一个女性——或一个女性主义者——来到我们面前:她注定要前去承受“身为男人和女人的双重折磨”。

安琪亦有肖瓦尔特(Elaine Showalter)所谓“双声带话语”,她所写出的,亦是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所谓“双头诗”。

从漳州到北京,生活的烦忧,情感的动荡,压减了诗人在篇幅和技艺上的男性化的虚荣,却放大了其内心的女性化的敏感,以及寒彻骨髓的绝望感和迟暮感。其间写出的作品,比如《像杜拉斯一样生活》,集中展现了灵与肉的悲剧性冲突,以及喜剧性妥协,带给我们一个进退失据、苦乐无名的女性形象。

就像一棵树,低下头来,抚摸一颗瘤,却扔掉了整个天空。诗歌不仅是修辞的操场,而是生命的痛史,或者说,前者已经从属于后者。不再是统摄的才能引导了主动的写作,而是失败的生活成全了被动的写作:一个我要写诗的安琪,变成了一个我不能不写诗的安琪。

安琪

如果不写诗,安琪说,她就会被泰山压死。泰山有两座,一座叫作“生活”,一座叫作“生命”。所以说,是诗,救了安琪的“命”,并最终成为她的“尸体”。

这个修辞之外的安琪,“准天才”的安琪,她的荒凉、灰暗、即兴、如鲠在喉,她的性别即错误,她的咳唾成珠玉,更加让人心动让人心酸。虽然近期部分短诗过于粗放,过于想当然,眼看就要坠自悬崖,她也能忽然来个撑竿跳,用一个险词,或一个险句,转眼就挽回败局。

就这样,安琪由庞德学院,转入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学院,她会不会再转入姜白石学院或杜工部学院呢?不管怎么样,似乎可以这样来断言:除了《像杜拉斯一样生活》(对“我”的逼问),至少还有《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对“词”与“爱人”的逼问),这两件作品,会当藏之名山,亦必传之后世。

【作者简介】

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创办《元写作》(2007)。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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