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面孔(81)|赵思运(1967-)

封面新闻 2019-03-04 11:56 33881

胡亮/文

与历史自身的想象力相比,文学想象力,很多时候简直相形见绌。

对这个问题,赵思运早就看了个分明。甚而至于,他不惜“放弃”文学的想象力,转而屈居于历史自身的想象力。正如诗人之所揭橥,此类想象力已经造就了无数的文本:这些文本,不必都是文学。诗人蒙了面,对此展开了“版本研究”。

我们已经看到,右派的检讨书、语录、社论、张小波的某篇小说、庞贝古城的若干涂鸦、季羡林的《清华园日记》、男妓阿伦卡尔( Rafael Alencar)接受采访时说的话、张艺谋的道歉信、小学生给市长的信、九岁女孩吴丽丽关于校长副校长如何强奸她的陈述、《本草纲目》、倪萍接受采访时的谈话、某局长与情人的包养协议、小偷日记、《小学生守则》或邓文迪手稿,诸如此类,果真展示出了“非凡的”想象力。

赵思运原文照录,不添,不删,不改,直接分行成诗——他只是一个调皮的摘录者,有时,也是一个惜墨的笺注者。

来读《没有就去抢》,“有一回哥老会抢了我家,/我说,/抢得好,/人家没有嘛”。再来读《江青谈自己的名字》,“我第一个名字叫李云鹤。/鹤是一种轻盈美丽的鸟,/两条腿很美。”全都是别人的话,别人的文字。

那么要问,诗在哪儿呢?诗人在哪儿呢?我们必定要晓得,诗人首先悬置了个人的主体性,他所选出的文本——作者都是他者——只能是被复述出来的他者,被复述出来的“显文本”。当显文本的旧语境,被换成新语境,其内在的自我解构功能就会立马启动,此种自我解构的结果,亦即“潜文本”,将重新召回诗人的主体性。对这个潜文本,受众往往已是心知肚明,以是故,诗人可以不用新写一个字。

赵思运

潜文本就是诗人之诗,无字之诗,无刃之刀,却切入了历史的背疮,华服里面的湿疣。不妨如此说来,历史自身的想象力,反过来激发了诗人关于历史的想象力,说穿了,最终激发了诗人的文学想象力。

可以这样打比方:或有庞然大物,打别人巴掌,这巴掌,从甲地伸入了乙地,从彼时伸入了此时,却打中了自己的脸;或有蕞尔小民,打自己巴掌,这巴掌,从甲地伸入了乙地,从彼时伸入了此时,却打中了别人的脸。解构即反讽。

在谈到赵思运的时候,曾有论者提及米沃什的话,颇有必要转引过来,“诗歌是一份擦去原文后重写的羊皮纸文献,如果适当破译,将提供有关时代的证词”。潜文本终将擦去显文本,诗人也终将现出真身:看看吧,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赵思运此类作品,借力打力,以牙还牙,只能算是一次性的“装置”:让我们从头消费已经被充分消费过的各种正经和不正经。

稍晚于赵思运,柏桦亦曾踏入与前者酷肖的解构风诗路,迄今,他已出版两部《史记》。笔者发现,两位诗人均曾选出季羡林《清华园日记》某则——“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云云——作为显文本。可见诗心之相通。

此外,赵思运还写有若干原创性作品,亦能通过口语和色情叙事,在“性”与“历史”之间,展现出更加直接的关于历史的想象力。

这个学院里的反学院派,胆包身的后现代派,关于他的“破坏性”和“危害性”的研究,也许才开始,也许还没有像样的开始。

胡亮

【作者简介】

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创办《元写作》(2007)。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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