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面孔(77)|蓝蓝(1967-)

封面新闻 2019-02-28 10:21 31445

胡亮/文

那只狗叫“土豆”,病死了,这只狗仍叫“土豆”?

对蓝蓝来说,这可是个不小的问题。她稍作沉吟,有了决定:不叫“土豆”,叫“毛豆”。两只狗都是蓝蓝的至爱,都有尊严,其中,没有哪只狗是影子或替代品。

土豆,毛豆,命名了两只狗:植物命名了动物。正如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植物,一切动物(特别是小动物),以及两者的琴瑟,都是蓝蓝——此前则有顾城——成为诗人的初因。

顾城,蓝蓝,都是童话诗人,都是自然诗人。两者有何不同?似乎可以这样来回答:顾城不会老,蓝蓝还了童。

来读《在我的村庄》,“夏天就要来了。晌午/两只鹌鹑追逐着/钻入草棵/看麦娘草在田头/守望五月孕穗的小麦/如果有谁停下来看看这些/那就是对我的疼爱”。

除了鹌鹑、麦娘草和小麦,蓝蓝还写到野葵花、向日葵、蜂群、椰林、马莲草、野麻、红甲虫、槐花、灰斑鸠、鼠尾草、香樟、栗树、苹果树、椿树、刺柏和紫叶李。这些动物和植物,都是仙境,都是圣殿,都是神祇,都是福音书。

蓝蓝

诗人——“小嘴穷孩子”——俯身于葱茏而萧散的乡村,既领到无上的欢喜,又怀有无垠的担忧。欢喜,担忧,足以成全单纯的抒情诗。至于修辞,来迟了,只占得宾位,可以称为“被动修辞”——这是笔者的杜撰,下文还有发挥。

顾城不问人事,死于天真;蓝蓝呢,却不能金蝉脱壳。天真是个小站,人事是个大站,只有往返,岂有起点与终点?

来读《一切的理由》,“我的唇最终要从人的关系那早年的/蜂巢深处被喂到一滴蜜”。诗人说的是什么?想来当是天伦。天伦近乎天真,当然就很甜。然则,人事非仅天伦,一滴蜜,映出了四面苦海。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切的理由》,乃是诗人全部写作中的大过门。

眼看着,天真,经由天伦,就要浪迹天涯。什么样的天涯?伤害、屈辱与毁灭的天涯。在这样的天涯,诗人是烈士,也是宗教徒,偏要去完成爱的自习课和美德的必修课。

批判,赞美,开始了。危险,崇高,也开始了。

来读《于是,我写下》,“那在毁灭中诞生我的/——我怎么能停止爱你?”再来读《悲哀》,“不要朝我微笑吧:/我所有被称之为美德的东西都源于/它曾经触及过罪恶。”再不是单纯的抒情诗,而是矛盾的抒情诗,再不是“被动修辞”,而是“主动修辞”。

艰难的爱,艰难的美德,越艰难,越矛盾,越需要及时而考究的“主动修辞”:亦即蓝蓝所谓“比愤怒更大的火焰”。什么是本,什么是末,谁能说得清楚?什么是诗学,什么是数学,谁又说得清楚?

那就写得更俭省,更破碎,更迟疑,更陡峭,当然,也更精确。孤词成句,孤句成节,孤节成篇。更多的句号,更多的破折号。每个句号都像一个“寡妇”,每个破折号后面都跟着一群“隐身狐狸”——这种破折号神功,简直可以直追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来读《巨变》,“多么艰难——/有时候却仅仅是那一点点语调/千分之一秒的停顿/或者/一个标点符号——”语调,停顿,标点符号,难道可以导致“巨变”?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修辞,也没有凭空的想象力,任何修辞和想象力的异动,都有可能带动或配合处境的“巨变”。此种“主动修辞”,有生气,亦有勇气,必将给奥威尔(George Orwell)所谓“新语”带来意外和事故。

从这个角度说,“主动修辞”,简直就是情书和良知!

蓝蓝的作品——尤其是后期的短诗和片段——就精湛地证明了技艺与良知的互动关系,证明了她说过的那句碧绿的内行话:“想象力——对其他事物命运的关注和承担。”

【作者简介】

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创办《元写作》(2007)。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现居蜀中遂州。

评论 0

  • 还没有添加任何评论,快去APP中抢沙发吧!

我要评论

去APP中参与热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