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面孔(64)|尚仲敏(1964-)

封面新闻 2019-02-15 10:59 35261

胡亮/文

海子背着他的万行史诗,来到成都,落脚于尚仲敏的单身宿舍。后者厮混于成都水力发电学校,为了与前者谈诗,每天都去买回一瓶沱牌曲酒。

尚仲敏

这样过了六七天。海子离蜀后,尚仲敏写了首《告别》。那是1988年。告别?什么样的告别?既是形而下的告别,比如两只牛犊的掉头;亦是形而上的告别,比如两种美学的擦肩。

早在1985年,尚仲敏创办《大学生诗报》,就倡导“去形容词”,意在对今天派的“毁灭性突破”,确实已崭现出嫩绿的代际特征。

海子言必称史诗,言必称玄学,反复布道,在尚仲敏看来无异于自囚。尚仲敏很快写出系列文论,合称《内心的言辞》,反对现代派,反对学院派,反对比喻和象征主义。

从“去形容词”,到“去比喻”。比喻勿如惊叫,象征主义勿如口语。诗始于何处?也许今天派和海子都会说,“意图”;尚仲敏则会说,“口语”。

史诗也罢,玄学也罢,道德、政治和历史感也罢,甚至连文学史和思想史上的巨匠,都是意图,都有可能让我们失去“真诚”。

成都水力发电学校位于送仙桥,邻于杜甫草堂。杜甫,屈原,也许还有卡夫卡(Franz Kafka),“对他们我更多的是抱怨”。可参读《杜甫》《写作》和《候机》。

口语清澈,里面没有大鱼——当然,尚仲敏会说:除了博尔赫斯(Jorges Luis Borges)。口语和意图,就像大象和松鼠,分踞于跷跷板的两端。当松鼠跳上高枝,大象心甘情愿跌倒在地。

尚仲敏先后写出若干论诗诗,反复重申其诗学立场。可参读《苦衷》《写诗能不能不用比喻》《虚惊一场》和《诗是什么》。

在这些作品——也在其他作品——里面,尚仲敏反复写到“外省”,偶尔也写到“北京”,好像这些地方都遍布比喻的沼泽,正在或已经成为新诗的乌托邦。

“外省诗人”,尚仲敏也曾这样称呼过海子,“在各种比喻中抑郁而终。”是的,尚仲敏不要沼泽,只要滑雪场。口语的滑雪板,小回转,大回转,给诗人带来了各种惊叫和惊险。他玩的就是心跳。

诗是什么?“你喜欢一个美女/就对她说/有什么事/我们躺下再说”。没有书本,没有使命,只有隔壁、斗室和寸心。“内心的真实,永远是最高的真实”。

秉持此种诗学立场,尚仲敏的作品——以及思想——至少出现了三种值得重视的倾向:至人亦是常人,大我勿如小我,现实方为真实。

至人亦是常人,可参读《桥牌名将邓小平》《卡尔·马克思》。大我勿如小我,可参读《祖国》《今天,致王琪博》。现实才是真实,可参读《风》《冬至》。

口语每每指向现实,尚仲敏绝非孤例。

海子自杀后不久,尚仲敏歇笔二十余载,当他再次动笔,已更为关注书本和使命以外的现实。诗人写到了刘某、申某某、只某、王某、高某某或令某某。最后还要回到海子。

尚仲敏自己也承认,海子者,天才也,密友也,亦死敌也——当然是美学意义上的死敌。故而,尚仲敏对海子的告别,可以视为对某个诗歌史阶段的告别。

尚仲敏的先行者有王小龙、韩东和于坚,同行者则有伊沙。

1987年,尚仲敏写下《诗人》;1990年,伊沙写出《饿死诗人》:两件作品前仆后继,异曲同工,都诅咒了某种类型的“诗人”。

至于尚仲敏当年创建大学生诗派,登高而振臂,实在已与兰州张书绅先生互为犄角。正如我们所知,在1981年,张书绅就已经在《飞天》辟出专栏“大学生诗苑”,而且数十年来奇迹般地坚持不辍。

【作者简介】

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创办《元写作》(2007)。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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