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书单·在文字里过年⑦丨人与自然的诗学关系:相互赠与,相互保管——读《种花去——自然观察笔记》

封面新闻 2019-02-09 13:00 34961

作者:玄武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文/蒋蓝 视频剪辑 :吴德玉

我一直抱有一个私见:纵然一个作家可以写出卷轶浩繁的长篇,纵然一位诗人可以堕入“无限颂”的马拉松吟哦,我一读到他们的散文尤其是风物之文,他们的质地就毫无遁形的可能。为何?鸿篇巨著可以藏陋,诗歌足以藏拙,在大自然的风物之镜跟前,他们的双手一直处于大开大合的挥洒状指挥状,因而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诗心。

诗心并不是蛰伏在肋骨下因酒色而膨大,诗心是大自然与慧心者对望、相遇之际的那种回荡而起的氤氲。作家玄武久处红尘,留恋于烟酒书卷豹皮之外,他更沉迷于自己的植物学天地:花朵的愤怒,黄叶的忧伤,杜鹃的沧桑与槐树的恒定。自我看来,玄武本是剑客,《种花去》不是凄美主义与风景主义的混合物,文体收敛而蕴藉,劲道十足,指心见性,将精微的观察与沉思灌注到看似挥洒随意、实则深得古人心法的笔记体散文当中。犹如酿制了一坛泥封的黄酒,玄武决心不让它泄露一丝炫耀的贵气。读完122篇风物短文编缀而成的《种花去》,它似乎由暗含了一种从花圃里寻剑而不得的怅然若失。

这是大隐隐于市者的散文喟叹。玄武在风物的生老沉浮里,触及了生命的起承转合。《种花去》让我想起的,是人与自然的诗学关系:相互赠与,相互保管。

相互赠与,是大自然对于人类的点化与驯化,后者赋予草木虫鱼以精神的相通、相知与相爱;相互保管,在于大自然葆有了人类情感的万千具象,文化不过是人们为之储存的辉煌镜像。相互赠与和相互保管,由此也成为了人与自然之间循环往复的良性折返。

玄武从书斋与玄奥的修辞里毅然出走,放低身段放低重心,豸豸然,让身心匍匐于大地,松弛,松弛成一根从高处跌落而卧的树枝。他听到了那些敏于修辞的耳朵完全失聪的风声、雨声,甚至还有植物的叫喊。他在《香有光》里写道:“我倒是听到过月亮下葡萄生长的声音。寒寒率率,以为是风,但树叶不动。那是葡萄蔓在头顶架上往前蹿发出的声响。它每天往前长一大截。夏日的黄昏盯着它看,能看到忽然的跳跃和匍匐。那么多枝蔓,像大群欢喜的小兽。它们被造物囚禁不能开口,憋得绿森森,把全部力气用来往前爬。”我在四川的山野里,听到过竹子咔咔拔节的声音,听到过冷杉撕裂而又和好如初的争吵,听到过玉兰花把酒盅捏碎的声音,也许是“像大群欢喜的小兽”,也许是乌发丛中故意逃逸的银钗。

从艺术角度来说,我感觉到玄武捕捉到了一个最为深刻、最具根性的文化之源,就是中国文化中的木性精神。

木性精神并非一味高蹈,它的全部来源就是既无红拂夜奔、也没有牡丹幻化为美女的尘世生活。玄武放弃了变形记式的修辞,回到了与木性相适应的慧心的、安静记录。所谓“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显然是一层,而“ 不知春将到,尤做较些子”,恐怕才是作家玄武透过风物的暮然回首。

从玄武采撷的材质来说,槐树、樱桃、山楂、月季、古刀、西湖、晋祠、五台山、腊八节等等,均带有表达东方精神最为典型的本真木性元素。也就是说,相对于水性、灵性而言,木性对古人来说并非是一个特别优良的词汇,因为木性指的是一个人较为木讷,归于未受污染的本质,也就是后人所说的善良、真诚、本分,具有高保真。在古人心目中,木性这个词彰显了一些“反词”,比如油猾、奸诈、城府、阴暗等等。玄武对于“木性”一词的深度思考,不但可以厘清出中华文化的纹理,而且可以让汉语的写作趋向一种木香荡漾的澄明。这就让我进一步发现,木性精神之于我们这个情态撒娇的、精神塌方的当下散文,绝非摆设的清供之物,反而更是该成为一个异质化的楔子,阻止其狂奔下行。

我同时注意到,木性与东方桃花源具有同构性,但桃花源却是变化的迷宫。抵达既不可能,那么那一段从现实伸延而出的莋桥,绝不是在那个叫木心的人的书里。恐怕更可能出现在周作人、李广田、废名、沈从文、孙犁、汪曾祺的指涉里。我想,这也许是玄武《种花去》的微言大义。

卡夫卡的名篇《木桶骑士》的写作目的(也许不一定有目的),在于木桶执意将一个生活中的失意者断然送上天空,飘飘然却买不到一点取暖的煤。它暗示,这样的梦游者可以在处处碰壁的现实中造梦,才是真正的造梦者;造梦者与现实是格格不入的。因而从卡夫卡的木桶到玄武的花园,也让我这样的失意者成为了一回骑士。我读罢《种花去》,就不想吃茶了。现在,我站在小区的花园里,怀想玄武在干啥……

评论 1

  • 北海之滨 2019-0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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