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在何许鹊华秋色浓（二）

乾隆狂热喜爱赵孟頫。这种热爱，在四川美术学院教授倪志云看来，是个大大的“杯具”。

“乾隆偏爱赵孟頫，实在是赵孟頫身后的大不幸”，说的就是乾隆写在古书画上的大量无用题词和加印在这些珍品上“佛头着粪”的红印。

鹊华秋色图，乾隆皇帝在上面共写了9篇题跋。这是1749年末，皇后富察氏去世一年后，乾隆题在图前部的文字。当中说回忆之前在济南的时光，心里“怦怦有触”。

其中，赵孟頫的代表作《鹊华秋色图》对乾隆来说，更是别有意味。

首先，他“惊奇地”发现作者题词中有一个错字，即错将位于西面的鹊山，写成东面。其次，他亲自到山东济南欣赏了鹊、华二山的景色，并下了结论：赵孟頫画得没错。

这两个“大发现”，被他反复的题写在画上，结果让这幅“天水”图只剩水，没有了天。

此外，当乾隆志得意满地在济南题写该画时，随行的皇后富察氏正挣扎于忧郁的泥淖。富察氏在出巡前两个月失去幼子。不久，皇后便在山东巡视途中去世。后来连这段情伤，也被乾隆题入了“鹊华秋色”。

乾隆《御制诗集》。

元，赵孟頫，红衣罗汉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乾隆皇帝临摹《红衣罗汉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皮里阳秋

乾隆执着于用实景印证画景，可能是受到宫廷里，擅长现实主义的西洋画家影响。但赵孟頫创作《鹊华秋色》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写实，内心却在为自已和友人描绘“梦幻故乡”。

赵孟頫生于1254年。1276年，南下的元军占领了都城临安（今杭州）。1279年，宋将陆秀夫背着幼主在广东新会崖山跳海，南宋灭亡。这年赵孟頫25岁。

元初，忽必烈推行汉法，于1286年下诏，要“搜访遗逸于江南”。此时以诗画闻名的赵孟頫，被举荐出仕。赵孟頫答应了，前往北方就职，一去就是10年。

据相关研究，赵孟頫受到北方“简率”的画风影响，又接触到许多唐以及五代的古画，引发他对古典技巧的兴趣，开始检讨南宋绘画中浓丽、琐碎，过于雕琢的问题。

去鉴藏印记后的《鹊华秋色图》（局部）。四川美术学院教授倪志云制作。

1295年末，赵孟頫南归，带回大量古画器物。这批藏品被他的父执辈友人，63岁的周密仔细记录下来。

周密是宋末四大词家之一，曾祖是山东人。金人入主北方后，周家随宋朝廷南迁。由于中国南北长期分裂，周密终生都没有回山东老家的机会。赵孟頫从北方游宦回来后，便向周密讲述了他在山东的见闻，还根据记忆，为他画了一幅济南乡野风光图：鹊华秋色。

元，赵孟頫，秀石疏林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上有赵孟頫的题字称，“书画本来同”。这是赵孟頫最知名的观点之一。

周密是高水平的鉴赏家，这让赵孟頫得以毫无顾忌地尝试新技巧。

赵孟頫选择忧郁的秋景，来表现故乡难回的愁绪。他无视鹊、华二山的空间距离，任意将它们画在一起，还添加了许多不成比例的乡野景色，并使用了古朴的笔法，乍看古怪随意，但美国艺术史学家高居翰认为这是赵孟頫故意的“反现实”做法。

鹊华秋色图局部。赵孟頫在铺陈大片石青山色后，又用暖色来描绘秋季农家景物，表现出活泼令人向往的乡野生活。

鹊华秋色图局部。当中岸渚所用的“长而柔缓的皴线”，是画家董源的风格的标记。

秋景中除了鹊、华二山以外，其余景物其实大多来自江南水乡景致。据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介绍，赵之所以用南方景物，描绘北方“家乡”，一是因为受画者周密拥有充沛的艺术史知识，能够了解赵孟頫在传达回归南方古典画派的意图；

鹊华秋色图局部，当中的小船是江南特有的蚱蜢舟。学界一般认为赵孟頫在此图中，使用了大量五代时期画家董源所创的技法。

五代，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局部。辽宁省博物馆藏。

二是，赵孟頫深知周密，以实景配合古典风格，更能表现周密心中桃花源般的故乡，也可以说是生长于南方的赵孟頫与周密，对于‘故乡’这个概念所寄托的共同理想。

乾隆老儿要是知道这些遗老们在画中藏匿的“贼心”，会不会嫌自己盖的章不够多？

元，钱选，兰亭观鹅图。美国大都会美术馆藏。钱选是赵孟頫的同乡，也是南宋末期画派的代表人物。钱选的画作冷静矜持，部分作品具有较强的装饰美感。